朱雪梅突然回到家,還是讓申明理有點驚喜。雖然朱雪梅走後,他心裏就發堵,就到處去打聽,而且也打聽清楚了,這次出國,本省隻有車處長和朱雪梅,而且車處長參加的代表團,也不是政府組織的,據說組織這次出國的,是一家半官方的公司,而且說是出國考察,實際就是旅遊玩耍。一男一女出去旅遊,傻瓜也能知道會幹出什麼。他憤怒,他痛恨,他悲傷,他也詛咒,甚至想好了她回來後如何收拾她,但她真正出現在麵前時,看著一臉得意一身青春的朱雪梅,一切卻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愛意一下代替了憤恨,憐惜一下化解了痛苦。就像丟失的寶物失而複得,他上前一下緊緊地抱住了她,而且想把她融入他的身體。但她的反應卻出奇地冷靜。她隻應付差事地讓他親親,然後躲開他,說,我太累了,要洗個澡好好睡一覺。
這不像是朱雪梅。在他的印象裏,別說小別勝新婚,即使一天不見麵,見了麵她的反應也很激烈,甚至有點迫不及待,往往是他很利索地脫衣服,她還嫌他慢慢騰騰。他一直認為她性欲太強,可能是多年來性壓抑的結果,即使不愛他,她也需要性。但今天卻讓他第一次大失所望。這可以進一步證明,這半個多月,她不缺少性,而且有點性愛過度。
這還算什麼老婆,簡直就是妓女。憤怒迅速占據了申明理的整個胸膛。但朱雪梅已經進了衛生間。申明理猛然將門拉開,一副雪白的裸體像勾魂的魔鬼,讓他的怒火猛然消融了許多。申明理抓了她的肩膀將她轉成麵對麵,說,你覺得不需要解釋一下嗎?
解釋一下?朱雪梅平靜了說,你什麼意思,你是說要我向你彙報一下工作?
申明理說,一男一女單獨出去,而且是去國外,你不覺得太不像話嗎?
朱雪梅生氣了甩開他的雙手,說,誰告訴你是一男一女,整整一個考察團四五十人,而且有男有女,怎麼說是一男一女。
申明理說,可大家都不認識,互相沒有關係,全省隻有你們兩個。
朱雪梅警惕了問是不是到發改委打聽去了。見申明理不吭聲,朱雪梅說,你可別沒事找事,如果到發改委搞出事來,你的麻煩可就大了,別人不饒你,我也不饒你。
申明理還沒有傻到去發改委大張旗鼓地打聽,他隻是裝作車處長的朋友,打電話到車處長辦公室,辦公室的人說車處長出國去了時,他才裝作若無其事地問和誰出去了,才得知就他一個。朱雪梅如此心虛,進一步證明她心裏有鬼,也有不可告人的醜事。申明理問,你們不是公開出去的嗎,為什麼又怕打聽。
走前,她就告訴過他,車處長的英語不好,帶了她可以有個英語翻譯,二來她也想出去看看,車處長就乘機給了她一個機會,而她參團出訪的公開身份,也不是什麼高校教師,是市發改委的一個副主任。這當然是車處長費了心機搞成的。這樣的情況,對車處長來說,當然不能讓單位的人知道,這一點申明理也是明白的。朱雪梅生氣了說,我今天一進門,你就是這個臉色,怎麼了?我惹你了嗎?你氣勢洶洶地給誰看。
作為人妻,又和別的男人去國外旅遊,還說沒惹誰,是真傻裝傻還是沒把他當回事。憤怒再一次湧遍申明理的全身。不如幹脆直說捅破。申明理高了聲說,你們偷偷摸摸跑出去,為的是什麼?除非他是太監,要不然這樣的機會,他能放得過你?再說他帶你去為的是什麼?這樣的事傻子也清楚,你為什麼還想遮遮掩掩。
她不想遮遮掩掩,也不想欺騙哪個,出去時,她就沒考慮對得起誰對不起誰。在她的眼裏,申明理也隻是一個男人,和他結婚前,她就明確地告訴過他,結了婚,她也不專屬於任何男人,她就是她,她還是獨立的她,別想用封建社會那套標準來要求她約束她。這一點,他是答應了的。至於愛情和忠貞,她的愛情早已經死亡,她的愛情和忠貞早已獻給了那個她愛卻沒能得到的男人。愛也許隻有一次,也許隻會愛一個人,盡管她知道申明理是她的丈夫,但感覺就是法律上的關係,除此之外,和別的男人也沒太大的區別。所以,她也不想為了他而約束自己,更何況是出國考察這樣的誘惑。和他結婚,她甚至考慮過仍然可以自由,而別的女人卻不能,別的女人也許一生也不可能享受一次這樣的自由。如果從這一點來說,她認為她是幸運的,也是幸福的。這次和車處長出去,也算第一次考驗一下申明理,看看他的承受能力。但她不想和他吵架,吵吵鬧鬧在一起,還不如分開。朱雪梅說,你是搞科學的,你知道下結論要有證據,你這樣胡亂猜測,對你沒有好處,對我也沒有好處,除非你想故意找不痛快。至於你說的為什麼要出去,你也別裝傻,如果是去討飯去下地獄,你說我會跟他去嗎。
可是好事就能要嗎?好事就要不擇手段得到嗎?如果是這樣,和妓女有什麼區別。雖然申明理義憤填膺,但還是委婉了說,為了一次出國,你就低三下四,就委身於人,你不覺得委屈嗎?你不覺得有失尊嚴嗎?你不覺得你不像個知識分子嗎?
申明理如此咄咄逼人,也太放肆了,也太不把她當回事了。但他的話,也確實讓她傷感,也確實讓她委屈。偷來的鑼兒敲不得,因為是政府代表團,同行的當然沒有夫婦,她當然隻能是他的同事。十幾天來,盡管車處長一直叫她楊主任,但鬼鬼祟祟還是逃不過眾人的眼睛。盡管她努力給大家當翻譯,努力給大家跑腿辦事,盡管大家都叫她二導遊,但她還是逃不脫大家鄙視的目光,更沒得到大家應有的尊敬。也不知是嫉妒還是疾惡如仇,總有人逮住機會就諷刺她幾句,也總有人和她開一些輕浮甚至下流的玩笑,真的把她當成了下賤的女人。更讓她委屈的是,車處長也隻把她當成了玩物,當成了泄欲的工具。出發時,他就帶了不少偉哥一類的藥物,也做好了怎麼大幹一場的準備。晚上一進入房間,第一件事就是急急忙忙吃藥,然後就讓她和他一起洗澡,浴池、床鋪、地板就成了他的戰場,有一次竟然把她壓在衛生間的水泥地上,不顧她的冰冷掙紮,咬了牙使盡全力折騰她,就像他的身下是一個健身器材,一個鑽不通的下水道,一個無主的公共女人。把她脊梁上的皮都蹭破了。她知道,如果是他的老婆,他自然舍不得如此摧殘。那天她哭得很傷心,但他卻解釋為愛的激情,愛的極致。過後,他仍然如故。這件事,也讓她體會到了還是自己的丈夫好,不管有沒有愛,他總會知道是自己的老婆,是自家的財產,總會心疼一些體諒一些。當然,她也產生過愧疚,也覺得對不起申明理,也想過以後對申明理好一點,但她更多的是不服氣,不甘心。在她被男友無情地拋棄的那一天,在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呆在鄉中學的那一天,她就發誓要活出個人模狗樣。那一天,她咬破了手指,寫下了“二十年後”四個大字。可惜,留校後,她撕掉了這張紙。紙雖然撕掉了,但她的誌向沒有變,決心沒有變,複仇心理沒有變。也許用不了二十年,她就要讓那個負心的他看看,看看她是什麼人,看看離開他,她活成了什麼樣。但她更清醒地知道,不受苦中苦,難為人上人。目前她的翅膀還不硬,羽毛也不豐滿,沒有車處長這樣的人支撐,別說飛翔,站立起來也有困難。可話說回來,車處長畢竟給了她許多。不說幾百萬的課題,單說這次出去,吃住行,都要花不少錢,而且還都是美元,花得連她都心疼,可他並沒在乎,有她喜歡的東西,他還是要給她買,有她喜歡吃的東西,他也毫不吝嗇地給她吃。如果不是她堅持不買沒用的東西不浪費一分錢財,這次出去,還不知要給她帶多少東西回來。從這點看,他還是喜歡她的。也許他說的也有道理,如果他不愛她,哪裏會有激情在她的身上費那麼多的事。當然,她還有許多事情需要車處長來幫忙,她還有很長的路需要奮力來跋涉。如果在汙水處理方麵能夠研究出一點成果,就要想法繼續擴大戰果,申請到更大的研究課題,研究出更大的科研成果。最終的目標,至少應該是一名科學院院士。那時,也才有資本談自尊自愛,就像《張玉良傳》中的那個張玉良,從妓女到大畫家,中間經曆了多少甘苦磨練,誰又能知道,誰又能說得清楚。
朱雪梅默默地衝洗一遍全身,擦幹淨身子,申明理仍然站在那裏呆呆地看著她。她隻好友善了說,你別發呆了,看什麼看,你老婆什麼事都沒有,你老婆仍然是你的老婆,什麼也沒變,什麼也沒少,什麼也沒多。
她想去舒舒服服睡一覺,不管怎麼說,還是睡在自己的家裏舒服。但申明理又一次擋住了她,說,我覺得你不像個知識分子,你要明白,你是個知識分子,也是個大學教師,你要有一個知識分子的樣子。
這個牛頭,今天是怎麼了?朱雪梅吃驚又輕蔑地盯著他,問知識分子應該是個什麼樣子。申明理痛苦了一字一頓說,至少應該自重自愛。
滾你媽的蛋吧,我吃苦受累一個人呆在那個鄉中學時,你在哪裏;我被人無情地拋棄,感情飽受淩辱煎熬時,你又在哪裏。朱雪梅還是把罵人的欲望咽回到了肚裏。本來她想拉他上床,讓他陪她睡一會,她也安慰安慰他。現在突然覺得多餘,突然覺得厭惡。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申明理也並不值得可憐。她恨恨地說,自重自愛,你既然知道自重自愛,你為什麼要和我上床,為什麼要和你老婆離婚,為什麼還求了娶我,為什麼還要讓我來買房,為什麼還要讓我來替你還債,為什麼又把你的弟弟也拉扯到我這裏,說呀,如果你知道自重自愛,你就應該堅守你的清貧,也不用買房,也不用再娶老婆,也不用管你的父母兄弟,就一個人過你自重自愛的日子,多好。
如同被擊中傷口,疼得申明理說不出話來。這讓他又一次清楚地感到,他是在依靠她,他也是傍了富婆,他甚至在吃軟飯。難道這就是應該平等的夫妻嗎?絕對不是。曹小慧雖然也看不起他,也給他戴了綠帽子,但在曹小慧麵前,他和她至少還是平等的,而且他也是有尊嚴的,曹小慧也是把他當成丈夫的。在朱雪梅麵前,他總感覺他是她的雇員,他是在給她打工,她就是他的老板,她也好像從沒把他當成真正的丈夫。如果把他當成真正的丈夫,她就應該有一個歸屬感,雖不能小鳥依人,但也應時時記著已有家庭,已有丈夫。可在他的感覺中,結婚對她並沒有任何約束,也沒有什麼變化,她依然和沒結婚時一樣,絲毫沒有家庭觀念,絲毫沒有人妻之感。她依然無拘無束,依然放縱自己。古人說得好,有父母的兒子,就不敢胡作非為,因為他時時要考慮到父母的臉麵;有丈夫的妻子,就不能無所顧忌,因為她時時要考慮到丈夫的尊嚴。可自己的妻子,不僅不會考慮丈夫的尊嚴,連自己的臉麵,也不要了。
朱雪梅已經回臥室睡了。很快,就傳來了熟睡的呼嚕聲。好一個沒心沒肺的東西,竟然輕鬆得像沒事人一樣。他倒要看看她是個什麼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