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2 / 3)

朱雪梅竟然什麼也沒穿,毛巾被也被她蹬到了一邊。雪白的身體上,那一片黑毛顯得格外茂盛醒目。可以看出,她的心態是平靜的,也是坦然的,這樣的心態,除了沒把他放在心上,也表現出一種王者的霸氣。盯了看半天,朱雪梅的胴體並沒引起申明理半點性欲,相反,他卻更加厭惡這具毫不設防的軀體。剛想走開,突然又想在她的身上找到點什麼。但身體還是那具身體,真的沒少什麼,也沒多什麼。他清楚,如果能有什麼痕跡留下,那也隻能留在她的行李箱裏:兩人一起出去那麼多天,如果在一起生活,就不可能不留下什麼東西。

大皮箱仍放在客廳門口。這個皮箱是出國時買的,而且是他去給她買的。申明理輕輕拉開皮箱,一件一件將東西輕輕地揭起,很快就發現一雙男襪。申明理提住襪子的一角細看,襪子顯然穿過多次,至多也隻有七成新,顯然不是給他買的,顯然是車處長穿過的。狗娘養的,襪子都混到了一起,可見兩人是怎麼在一起生活、彼此不分你我的。申明理痛苦地將襪子用力扔到臥室的門口,他要讓她看看自己做了些什麼,看看丈夫是不是木頭傻瓜。

亂翻一陣,再沒發現什麼可疑的東西。有一件男式襯衣,但包裝都沒拆,看來是給他買的。但買衣服的錢,很可能也是車處長掏的。

申明理在大皮箱前呆坐良久,才發現天早已黑盡,屋子裏黑得已經看不清東西。申明理動一動,才發現雙腿麻木得幾乎無法站立。

吃力地站起來,卻發現朱雪梅就站在他的後麵。

朱雪梅已經穿上了衣服。看來她醒來已經多時,什麼時候站在他後麵的,他竟然沒有發覺。

朱雪梅說,想什麼哪,是在思考世界末日嗎?但明天太陽還會出來。有句聰明人的話你可能知道,說哲學家一思考,上帝就發笑。

申明理看不清朱雪梅的表情,但他能夠感覺到她的輕蔑,她的不屑一顧,她的居高臨下,她的肆無忌憚。他真想唾她一口濃痰,但還是忍了。他使勁咽幾口唾液,才發現嗓子幹得發疼。

申明理說,我們應該好好談談。

朱雪梅說,談吧,你要說什麼,我洗耳恭聽。

朱雪梅在沙發上坐了,真的做出一副恭聽的樣子。

申明理走幾步坐在她的對麵,說,你上了十九年學是吧?

錯。朱雪梅說,考大學時補習了一年,如果再算上幼兒園那三年,再算上這半年的博士班,我應該上了二十三年半學。

申明理說,可你仍然不像個知識分子。

朱雪梅說,你像嗎?你還沒告訴我,知識分子究竟應該是什麼樣子。

申明理說,知識分子就應該有知識,所以說知書達理。可你不是,許多道理,你都不懂。

朱雪梅哼哼冷笑幾聲,說,你真是班門弄斧,我不懂道理,我卻混得比你明白,混得也比你自如。你懂得道理,卻一塌糊塗,連自己都混不清楚。如果不是我清楚,你別說現在能坐在寬敞的屋子裏坐而論道,恐怕在實驗室打地鋪,也沒你的位子,恐怕你的肚子,早也餓得咕咕亂叫。

申明理並不理會朱雪梅的譏諷,他繼續說,也不隻是你,現在的許多知識分子,都是把知識當成了謀生的手段,謀生的本領,從而追求最大的利益,最多的金錢,最高的榮譽,有些甚至是唯利是圖,就像那些掌握了絕技的工匠藝人。而更多的人錯把文憑當成了知識,用文憑做道具做虎皮做敲門磚,四處招搖,四處圖利,四處乞討,甚至投機取巧弄虛作假,甚至巧取豪奪不擇手段,甚至巴結阿諛不顧臉麵。這樣的人,其實就是利欲熏心的小人,在利益麵前,可以出賣自己的良心,出賣自己的靈魂,出賣自己的肉體,出賣自己的知識。你問我真正的知識分子是什麼樣子,其實很簡單,就是這樣的人,他們從一開始,就把知識作為自己的追求和愛好,作為神聖的使命和責任,作為為之獻身的事業。他們不為金錢所動,不為利益所惑,不為個人所謀,不為貧賤所惱,追求的是真理,胸懷的是正義,表現的是良知,奉獻的是知識,貢獻的是文明。這樣的知識分子,才是真正的知識分子,才是真正有知識的人,才活得充實,活得坦蕩,活得問心無愧,活得有社會價值。

終於等到申明理說完。朱雪梅感覺申明理今天有點問題,是不是生氣痛苦神經有了毛病?朱雪梅不由得有點害怕。她想看清他的臉色,但感覺他是平靜的。她試探了說,我這些天不在,你是不是歸了佛祖入了空門,要不然像你說的知識分子,讓我到哪裏去找,我想隻能到寺廟裏找。既然你四大皆空入了空門,你就應該去當和尚。可我不行,我得養父母,我得養你這樣的家,我得養我自己。我讀了二十三年半書,交了二十三年半的學費,我再不爭氣,也得把自己這二十三年半交的學費連本帶利掙回來,要不然我的學豈不是白上了?

申明理說,我知道你要掙回本錢,但我也決不能容忍你如此墮落,如此不知羞恥,如此不像知識分子。

這樣的話徹底激怒了朱雪梅。今天他是專門要找不痛快!她立即高聲說,我無恥嗎?你他媽的真不知道什麼叫無恥,如果你真知道無恥,你就不會無恥地白白享受別人的勞動成果,更不會無恥到吃了美味然後就砸鍋,也不會無恥到當了婊子又立貞節牌坊。如果你懂得什麼叫無恥,你就會自動立即從這裏滾蛋。

申明理真的想立即離開這裏,但他不能。科研工作才剛剛起步,自己的事業也剛剛開始,小家庭也剛剛有了模樣,如果離開,一切就都歸零。家庭沒了,事業沒了,科研也沒了。已經離過一次婚了,再離,那自己成了什麼人,別人又怎麼看。在別人看來,他娶了姑娘,得了研究課題,有了一個殷實的家,三喜臨門,老天賜福。不少人和他開玩笑,說他命中有妻運,采完一朵黃花,又能摘一朵桃花。可人們哪裏知道,他命中有綠帽子,摘掉一頂綠帽子,再戴一頂綠帽子,而且一頂比一頂沉重,一頂比一頂難看。早知這樣,何苦要離婚。其實,地位低下生活困苦倒好忍受,這綠帽子,實在是難忍,實在讓人心裏痛得難受。

也罷,也許自己天生欠了一頂綠帽子。曹小慧那樣安分自愛的女人都給他戴了綠帽子,你還想要求朱雪梅這樣的人咋樣。既然天生欠綠帽子,那麼戴了就戴了吧。人再努力,也拗不過天意。

看申明理半天不再吭聲,朱雪梅也覺得自己有點過了。該饒人時且饒人,何況一切都是自己的錯。如果說給申明理戴綠帽子她心安理得,那她就沒有了一點人性。和車處長在一起,她有時也愧疚,但她沒有辦法。欠車處長的情要還,車處長的要求更不能拒絕。得罪了車處長,就等於斬斷了她的一條腿。她隻能這樣,她隻能委曲求全。她心裏的苦,她心裏的恨,她心裏的無奈,誰又能理解!她理解申明理,可申明理又怎麼能理解她。

感覺肚子餓得厲害。朱雪梅起身打開燈,然後來到廚房。

鍋裏什麼也沒有,冷鍋冷灶。打開冰箱,不但沒有可吃的東西,連菜都沒有一棵。她不由得滿肚子的憤怒。明明知道她要回來,卻什麼也不準備,不準備一頓豐盛的接風飯菜也罷了,連點蔬菜水果都沒買。還說他愛她,這哪裏有半點愛的影子,哪裏有半點為對方設想的情分!如果愛妻子,妻子不遠萬裏回來,怎麼也應該準備一點吃食。這樣沒良心的男人,戴一千頂綠帽子,也是活該。

在飛機上發的午餐她沒有吃。從包裏找出那盒午餐,裏麵隻有點果醬幾片麵包。也隻能湊合了。朱雪梅在餐桌前坐下,說,你是聖人不用吃飯,也不屑給別人做飯,那我隻好自己吃自己的飯了。

申明理也感到餓了,但他不想吃,也無心吃飯。但再坐在這裏他感到如針紮心,便決定到汙水實驗室去看看。

來到樓下,感覺外麵涼快了許多。申明理仰天長歎一聲,他知道,今後隻能是自救,隻能在科研上下工夫了:把一切忘掉,包括綠帽子,包括煩惱,包括恥辱,包括喜悅,一心撲在科研上。如果有了成就,一切都會改變;如果沒有成就,也能忘記苦惱,也能讓生活過得充實。有了這樣的想法,申明理的心裏好受了許多,渾身也像有了一點力氣。好在離學校不太遠,申明理不想坐車,他決定步行走了去。

路過那片愛情樹林時,感覺今晚的情侶比平日要多,情況也更加混亂,好像每棵樹下都有一對,有的樹下竟然有兩對三對,樹幹都被擠壓得左右亂晃,好像樹林裏憑空刮起了台風。申明理不禁感慨萬千。社會已經發展到了這樣的自由時代,你還能要求朱雪梅咋樣?她上學時,誰知道她在這裏泡了多少回?她和她那個大學同學關係那麼好,誰知道他倆是不是每天都泡在這裏?眼不見心不煩,你又沒親眼看見她和車處長怎麼樣,何必要自尋煩惱自討苦吃。

平日路過這片樹林,他都是快速通過,一方麵是他不想看,另一方麵也是怕被別人看到,以為他有偷窺癖。但今天不知是什麼心理,他想走得慢一些,而且眼睛也不由得要往兩邊看。突然麵前一個黑影猛然站起,嚇得他差點叫出聲來。

黑影輕輕地叫一聲哥,他才看清麵前站立的是弟弟。

他立即明白弟弟剛才蹲在這裏是在偷窺人家。弟弟沒上過大學,當然沒見過這景象,何況弟弟離開家已有多日。好可憐的弟弟。弟弟剛滿三十,正值壯年,結婚也沒有幾年,這麼長時間沒有妻子,弟弟肯定焦渴難耐。剛才樹下正有一對褪下褲子使勁,而且還有含混不清的聲音,弟弟肯定是看得入了神。可憐的弟弟。他突然想,像弟弟這樣的窮人,連性的權利都沒有,即使到處都有女人,站街女隻要一兩百塊錢,但弟弟也隻能是看看。車處長就不同,自然有女人找上門去。朱雪梅也不同,她也有選擇的自由,她也有選擇的資本。這樣看來,要實現理想中的公平,隻能是一種願望。和弟弟比,自己也算幸運的了,至少老婆基本還在身邊。

申明理默默地走在前麵,弟弟默默地跟在後麵,進了實驗房,弟弟也跟了進來。弟弟說,我昨天到後勤處問了,他們需要打掃衛生的女人,我想讓她也來,反正也有住處,來了能掙幾百塊錢不說,也能給我做飯,省得買飯吃花錢。

其實他早就這樣想過,他也能給弟媳找到更好一點的工作,比如飼養實驗動物,到食堂做些雜活。但朱雪梅不同意。朱雪梅說過,一大家子過來,破破爛爛的,像個難民避難所。其實他清楚朱雪梅的心理,她是嫌弟弟一家來了給她丟臉。申明理仔細打量弟弟,感覺比剛來時洋氣了許多。剛來時雖然穿了一身嶄新的衣服,但感覺很土氣,很滑稽。看來,土氣主要是氣質和精神狀態。弟弟這一陣子在大學生活,眼神,走路的姿態,感覺已經有了城裏人的一些東西。其實弟弟還是長得挺漂亮挺精神的,他相信,如果弟弟在城裏再呆幾年,絕對會看不出是鄉下人。弟媳長得其實也不錯,如果來城裏住一段時間,變化肯定要比弟弟還大,在趕時髦作偽裝方麵,女人絕對是天才。不土氣不貧窮,也就不會給朱雪梅丟臉,朱雪梅也不會因為弟弟一家感覺沒麵子抬不起頭來。申明理說,這事我還得和你嫂子商量一下,你嫂子有一身知識分子的毛病,辦事刻板,什麼事都要事先做個計劃規劃,沒規劃沒計劃的事,她就覺得不科學,就覺得不能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