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尚可用身上所有錢財去換吃食給她。可趙承譽,那個她最親密的人,從頭到尾給她的都是別人不要的,亦或是指縫中流出的那點。
阿音垂下眼,指腹觸碰著滾燙的溫度。
她以為自己回想過去,應當是件很困難的事情。可時至今日,真的走到這一步,阿音才意識到原來死過一次後,所有的愛恨糾葛是真的會被消磨掉。
阿音輕輕歎了口氣,心中竟有些感慨。
少年見她仍舊站在原地,看上去好似盯著窩頭在出神,麵色奇怪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喂,你還站在這裏做什麼?”
“沒,我就是……”阿音輕而易舉地收斂了思緒,抬眼看著他問:“我隻是突然想起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的眼神瞬間變得古怪,勉強道:“……我沒有名字。”
沒有名字?
阿音心中好奇,但見他似乎並不想說,於是也沒再追問。
距離城門不遠的位置有座荒廢的寺廟,他們打算在此處夜宿一晚,等到明日再上路。兩人用了些窩頭,又在寺廟後院裏發現了水缸,少年堆起火燒了熱水,阿音喝了些後身子才暖和起來。
夜晚寂靜,偶爾有蛐蛐的聲音響起,昏昏欲睡的阿音睜開眼,朝門外看去。
她如今改變了前世軌跡,沒有等趙承譽來救她,接下來要緊的事情便是上京尋親。上輩子她至死都沒能見到自己的父母,不知他們是否安好,也不知他們有沒有掛念過自己。
興許他的父母是主動將她扔掉,可不管如何也應當去見一麵,算是圓自己的遺願。
至於日後尋不到親怎麼辦。
阿音也想好了。
她要開個裁縫鋪子,前世學來的繡工技藝全都給了趙承譽,如今阿音不想了。她想活得快活些,至於從前的事情,既然過去那便過去了。
反正,她不會重蹈覆轍。
零零碎碎的將未來生活想了一夜,直到天快大亮時才昏昏睡去。
然而闔眼還沒有半個時辰,阿音就被人晃醒。
少年的臉放大在眼前,他神色焦灼:“快點醒醒,那婆子找到咱們了,起來跟我從後門遛出去。”
話音剛落,阿音就聽見廟外婆子的叫囂聲。
她的瞳孔霎時縮緊,緊緊握住少年的手跟在他身後。昨日逃亡的壓迫再度席卷而來,阿音的思緒高度緊繃,可到底挨不過身後一群男人們的追趕。
兩人跑到門口,少年忽然將她往身前推了一把:“趕緊跑,我攔住他們。記住我昨天說的話,用力朝前跑就是了,別回頭。”
阿音的聲音裏頭帶了哭腔,她顫抖著:“可是你怎麼辦?”
“我……”少年咬牙,“若有緣,日後終會相見。”
說完話,他撈起門後的竹竿徹底轉過身。
阿音怕耽擱甚至不敢躊躇,隻停頓一瞬,回頭瞧見少年用力攔著那些人的場景,便發了狠抬步朝前跑。
她還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家在何處。
溫熱的眼淚隨著劇烈奔跑的動作從眼角飛快地跌出,在空中打了個旋兒,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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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音不清楚自己跑了多久。
她雙腿發麻,渾身都在發抖。
大清早的巡城人煙稀少,除卻旁邊的客棧,隻有幾家賣早點的鋪子開張著。阿音卷起自己的袖口擦額角的汗,她喉嚨幹啞,眼睛酸脹的疼。
她想起那個眉眼烈烈的少年。
他會被抓住的吧,也會挨打的吧,可那些本來是自己該受的。
阿音閉上眼,強烈的後悔與不安讓她無法繼續往前走。若今日她真的就這麼逃出去了,日後哪怕苟活她也一定會寢食難安。
巡城縣衙就在前麵不遠處。
阿音抹掉眼淚,加快了腳步朝那邊而去。
可她跑的太急,一不小心將迎麵走來的老婆婆撞倒,連帶著她自己也重重栽倒在地上。
就在她雙手撐著地麵即將起身時,看見眼前出現了隻手。
那隻手指骨分明,一眼就能看出是養尊處優長大的。她因為坐在地上,順勢也看見了對方幹淨整齊的衣擺與玄色緞麵的長靴。
見阿音久久未有動作,那手又往前伸來些。
“還好嗎?”少年男音格外清朗,可又像是吃壞了東西,壓抑得緊,帶著淺淺的沙啞與顫意。
阿音對這聲音與手實在太熟悉,她愣愣地看著那隻手。曾何幾時,這雙手的主人用它撫過她的額角,牽過她的手,甚至愛撫過她的每一寸皮膚。
但此時此刻,阿音隻覺得震顫與後怕。
她仔細又小心逃離的軌跡,難不成如今又重新回到了那條路上。若是如此,是不是意味著她今生的結局,仍是無法改變。
帶著這樣的心情,阿音抬起頭,目光清淩淩地看著對方的臉。
麵前是少年時的趙承譽,是十七歲的趙承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