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這個課題組的組員年紀不一,有的剛從學校出來不久,有的早都已經結婚生子,但無論是資曆深的還是資曆淺的,對紀亭衍這個組長都是又敬又畏,平時鮮少和他開玩笑,因此聽見這一句,紀亭衍斂眉瞥向那個年紀最小的組員,終究沒說什麼。
等轉過身去,才嘴角微動,輕笑了一聲。
離開實驗室回到宿舍,同住的高傳波正半躺在床上看書,朝這邊瞧了一眼:“紀工終於舍得回來了?我還以為你要住在實驗室了呢。”
這人不著調慣了,紀亭衍沒理他,從櫃子裏拿出洗漱用品,端著臉盆打算去水房。
“欸——”高傳波從床上坐起來,說道,“明天休息,你不回家啊?”
“明天寫報告。”紀亭衍道。
“成,我是背井離鄉沒處去,你一個本地人倒搞得和我一樣,多謝你陪我。”高傳波下床趿拉著拖鞋過來,一把摁住桌上的收音機,餘光撇見表上的時間,呦了一聲,“快九點了,你要聽的節目廣播時間快到了。”
紀工這人,生活單調又精致。精致是因為他吃穿用度總要在條件內找到最符合心意的,單調是因為找到以後一直都不會換別的。所以他的衣櫃裏有十幾件相同的襯衫、去食堂吃飯每頓都打土豆絲,所裏的教授們常說,紀工如此叫做專一,惹得一些女同事春心萌動。
但專一的紀工對科學更專一,每天在實驗室裏工作,看書也是為了工作,勉強算得上娛樂活動的,就是收聽廣播。
哦,還是科學頻道。
高傳波和他一起住了這麼久,當然也知道他的習慣,於是打開收音機調到燕城廣播的頻道,說:“你快去洗吧,等這個播完就到了。”
收音機裏傳來男女對話的聲音,紀亭衍正要離開,下一秒卻頓住腳步,低聲問:“這是什麼節目?”
高傳波不明所以:“廣播劇啊,你每天這個時段都聽廣播,不知道啊?”
不知道,他每次的時間都掐得很準。
紀亭衍想了想,又把臉盆放了回去,開始收拾自己的公文包。
高傳波:“去哪兒啊?”
“回家。”
高傳波:“……”
不寫報告啦?
……
駱窈沒想到自己的作息有一天會這麼規律,十點睡覺,六點出早功,曾經幾年沒有吃過早餐的人,現在站在早點攤前等油條。
這幾年市裏出了不少萬元戶,大家對擺攤做生意的看法漸漸轉變,大街小巷多了不少推著小攤的人。
這會兒的人也厚道,滿滿一鍋油清透亮,油條炸出來比駱窈胳膊還粗,用報紙一裹,兩截兒還能有巴掌長。
“燙燙燙!”駱窈跟大爺多要了一張報紙,周圍湊著的叔嬸直笑。
“你拿個籃子簸箕都好啊,剛出鍋的能不燙嘛?”
駱窈不好意思地笑笑:“出來的時候給忘了。大娘,我的燒餅好了嗎?”
“好了好了,呦,這麼多燒餅你咋拿啊!”
“來來來,嬸這個筐借你,你可得記得還啊!”
駱窈衝人道謝:“忘不了,我家可沒有這麼漂亮的筐,嬸自己編的吧?怨不得旁人說您手藝好呢!”
大嬸笑得花枝亂顫。
駱窈哼著歌走回三號樓,遠遠看見一個身影,眼睛登時一亮。
“阿衍哥!”
紀亭衍早就注意到了她,聽她喊自己,思緒開了小差,身體卻先一步停了下來。
紀亭衍向來知道自己對聲音有偏好,之所以每天聽廣播,是因為那個播音員的聲音能令他愜意和放鬆。
可他也沒再遇到過別的能影響自己情緒的聲音,直到半個多月前他聽見那道女聲。
他記憶力很好,到現在都還能記得話裏每一個字的音調,以及每個氣口或輕快或拉長的尾音。
和播音員平直的聲線不同,那道女聲非但不能讓他放鬆,反而像是養成了某種癮,時不時就霸道地闖入腦海,想再聽一遍。
這讓紀亭衍感到困擾,以及危險——他的自製力在下降。
而當下的情況更證明了這一點。
他心道自己就該待在所裏寫報告,淡淡衝人點點頭,轉身就走。
“阿……怎麼就走了?”駱窈攏起眉心,戀戀不舍的目光落在對方的手上。
哎呀,傷口好了。
然後忿忿地咬了一口燒餅。
科學頻道會在次日中午重播昨天的內容,再往上倒半個小時,便是廣播劇的重播時間。紀亭衍靜靜聽著收音機裏的故事,十幾分鍾後,一個成熟強勢的女聲跳了出來。
很像,但又不是。
不過聊勝於無。
等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麼,紀亭衍心頭一跳。
還是去寫報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