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講石頭的神話(3)(1 / 1)

至20世紀70年代,海外的學者開始真正從神話學的角度討論《紅樓夢》的石頭寓言,有人從主題的象征性去探討《紅樓夢》的神話隱喻意義,指出石頭神話具有這樣的隱喻意義:

頑石在得到靈性後,開始有煩惱和欲求。靈性可以說是人的知性、思考能力或智識;人有了思考的能力或智識後,煩惱和欲求便隨之而來。劉老老象塊頑石,安貧守愚,也頗自得;而靈性最高的賈寶玉似乎所受的痛苦也最深。黃美序《〈紅樓夢〉的世界性神話》,台灣《幼獅月刊》1971年第34卷第3期。該文原用英文,發表於1970年。

論者把這個“石頭神話”與基督教文化中的《聖經?創世記》進行比較,把《紅樓夢》中石頭得到靈性與《創世記》中亞當和夏娃吃了善惡知識樹上的果子進行比較,從而指出,人天生渴望獲得知識。知識可能為他帶來永生(生命的真諦),但在他沒有獲得永生前,常因此失去了樂園。賈寶玉與亞當在尋求樂園這一點上是一致的,但在追尋的過程中,因不同的文化背景而產生了不同的傳統、思想和感情。

有人以西方基督教文化為對照,根據“通靈寶玉”入世前的兩大人格特性及其對入世後的人格影響,指出通靈寶玉的基本人格特征是:

主動的:表麵上,“寶玉”像是被動地被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攜入紅塵,然而“寶玉”之投胎並非源於“天遣”——一種流傳於我國民間的“下凡”神話原型,亦即在天庭因過獲罪的神仙,下凡曆難贖罪,備受人世之苦,而後重返天庭,例如投胎為七世夫妻的金童玉女——由於賈寶玉並非因罪被迫下凡,在他原始的生命裏層,因而得以免除“曆難贖罪”的負荷;行為思想無需受一切戒律、規範的驅策,因此,賈寶玉的入世經曆,是主動的投入,而非被動的參與。

聖潔的:“通靈寶玉”原是一塊經過鍛煉,靈性已通的石頭,寄居大荒山無稽崖青埂峰之下,身遊太虛幻境靈河之岸,逍遙通靈,纖塵不染;幻化人形,成為賈寶玉。更未曾帶有基督教人類“原罪”的血液。“寶玉”的下凡,顯示人性本善的傾向。由於此種聖潔空靈的秉性,當賈寶玉投身滾滾紅塵,便能以坦蕩的襟懷,接觸、吸吮一切人世的醜陋與美好、善良與邪惡……而不致於受先天邪惡念頭的幹擾,以及後天人為教育的扭曲,形成先入為主的罪惡觀念,刻意地壓抑個性(人性)之發展。實質上,賈寶玉在大觀園裏展現的便是一顆未經斲傷的、毫無禁忌的奔放的原始生命。許素蘭《由〈紅樓夢〉之神話原型看賈寶玉的曆幻完劫》,台灣《中外文學》1976年第5卷第3期。

在這些論者看來,通靈寶玉有一顆赤子之心,本有一顆健康的心靈。賈寶玉的人生經曆(榮華富貴、情欲經曆、娶妻生子、應試中舉)即是使他告別原始生命狀態、走向成熟的過程。“寶玉”下凡投胎的經曆,並未含蘊使賈寶玉成為救贖英雄的悲劇原型,他無需為了滌罪或者拯救人類之苦難,藉自贖的行為方式,使自己成為道德型的人物。賈寶玉是一個投身於綺羅堆裏脂粉叢中、嚐遍榮華富貴、安閑逸樂,而後領悟一切隻不過是過眼煙雲、鏡花水月,毅然跳脫塵寰的了悟者。“賈寶玉是徜徉於大觀園的自然人,而不是汲汲於世俗的社會人”。賈寶玉身處榮華,卻在意識的裏層驚恐人生如寄、世事難憑、命運無常。賈寶玉麵對熱鬧繁華而頓生的冷寂的感悟,是人類永遠無法祛除的悲哀。“這種繁華中的冷寂,血肉裏的悲哀,乃是賈寶玉醒覺的基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