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安先生眯著眼睛歎氣:“你這又是哪兒學來的村話俚語,當真一點世家公子的風範都沒有了啊?”
“世家公子的風範能吃還是能喝?”雲嶠問。
承安先生隻得坐起身來,打著嗬欠伸了個長長的懶腰:“忒俗!”
說完下了榻,想起什麼似的,趿著鞋走到書桌前,拿起那厚厚一疊紙道:“對了,我昨夜無事,將你寫的這些都翻了一遍……”
“先生覺得如何?”雲嶠虛心討教。
“好!”承安先生盛讚:“不愧是才冠永京的紀雲嶠!真該給那些人都看看,說你隻會寫幾首酸詩,謅幾篇策論的,焉知你連寫個話本子都比人強?昨夜我不過隨手一翻,竟看得停不下來,旁的不說,這話本子若送到京城最大的書肆,叫他們印出來,保準賣得比如今最紅的《吟風弄月集》、《水月庵□□》還要火,到時候還愁什麼吃喝?”
“先生果然見多識廣,”雲嶠謙虛:“謬讚了,我並沒什麼所求,能在這桐縣混個溫飽便可。”
兩人半真半假地互相恭維一番,承安先生便要告辭。
“昨夜我說的話,還望你好生斟酌,”臨走前他道:“若改變了主意,隨時找我便是——你知道該如何找我。”
雲嶠這次倒沒強硬拒絕,隻淡淡一笑。
那邊霍滿月拉著妹妹剛出門,便碰到了並不想碰見的人。
“滿月妹妹,你昨日為何不來找我?”宋函皺著眉擋在麵前質問,目光中滿是失望:“我等了你一整天。”
滿月很想繞開他就跑,但才聽了人家的消息,難免有過河拆橋之嫌,隻得停下來。
“昨日太忙了,沒來得及,”她道:“而且我也並沒叫你等我。”
宋函臉色稍霽:“我就知道你應該是太忙,隻是若有下次的話,還是說一聲比較好。”
滿月幹笑一聲,心中默念著“哪有什麼下次”,一邊敷衍地開口:“知道了。”
正想走開,誰知宋函又攔住了她。
“宋函哥哥還有什麼事?”她問,語氣中隱隱有些不耐。
宋函踟躕半晌,才一咬牙道:“滿月妹妹,有句話,我一直想問你。”
滿月還沒來得及回答,初七已在旁邊脆生生道:“姐姐,爹說了以後不讓你和宋家的人說話。”
宋函臉上擠出一絲笑容,蹲下身來,從袖中掏出幾顆糖:“初七妹妹,宋函哥哥有話跟你姐姐說,你拿了這幾顆糖到一邊玩去,行嗎?”
初七圓溜溜的大眼睛望著他,卻不接糖:“不要!”
宋函神情尷尬:“這孩子……”
又將求助的眼神轉向滿月:“滿月妹妹……”
滿月卻不接茬,隻淡淡道:“你也聽見我妹妹說的,我再不孝,也不至於忤逆我爹,宋函哥哥,以後你還是別再來找我了。”
說完牽著妹妹要走,宋函卻在背後大聲道:“滿月妹妹,我知道當初我娘是有錯,不該上門辱罵你和你爹,但那和我又有什麼幹係?你不敢忤逆你爹,難不成我就敢對我娘不孝?為何你不看看我的苦衷,這些時日,難道我還不夠低聲下氣?便是要打要罰,總也該有個限度吧?還是我看錯了你,真就一點往日情誼都不顧了嗎?”
霍滿月原本已走到自家門口,聞言又止住了腳步。
“再怎麼有苦衷,也不至於在大街上便嚷嚷起來,”她打發了妹妹自己回去洗臉,才歎口氣:“也罷,你既然要說,今日便說個清楚。”
雖是如此,站在大街上掰扯這些私事到底不妥,滿月走了幾步,到了屋後站定。
“宋函哥哥,”她道:“你說我不顧往日情誼,我如今還叫你一聲哥哥,便是看在往日情誼的份上,當年我爹帶著我們姐妹倆到桐縣,我又是個沒娘的,他一個爺們家帶著兩個孩子什麼都不會,才雇了你娘來我家幫著洗衣做飯,後來我大了能自個兒掙錢照顧妹妹了才罷了,但那幾年你和宋大娘對我們的照顧,我一直銘記在心,後來兩家大人口頭上定了咱倆的婚約……”
說到“婚約”二字,滿月有一瞬間的惘然,但很快又平息了:“因為咱倆年紀都小,所以並未過定,隻約好了待我及笄便上門提親,我那時雖年幼不懂事,但我爹既說了,我便認真拿你當未來夫婿看待,宋大娘是寡婦,隻靠幫人漿洗衣裳做飯賺錢,我賣了花也要省出錢來幫著送你進書院,平日裏縫縫補補,送湯送飯,有空閑時還要去你家幫著宋大娘幹活,我尋思這幾年的辛苦,也夠報你們當初的照顧之恩了吧?”
宋函喉頭一動:“滿月妹妹……”
霍滿月卻止住了他,繼續道:“後來你一鳴驚人,頭次鄉試便中了秀才,謝師宴上更是被知縣大人看上,問你有沒有婚約,要將女兒嫁與你,當時你是怎麼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