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滿月腦子一炸,隻覺得眼前直冒金星,強撐著跑下台階去看,心裏還安慰自己,應該是傷得不重,否則怎麼不去醫館,直接抬回家裏來了?
“爹,爹!你怎麼樣了?”她一邊叫著過去,以為能聽到霍老爹熟悉的抱怨聲,卻見人群突然靜了一靜,讓開一條路來。
“咳,霍姑娘啊,”還是那個瘦高個子的中年人:“你節哀……”
說完又朝後麵人吼:“愣著做什麼呢?把那邊門板卸一塊下來,先把人放上去……都有點眼力見兒,難不成叫個小姑娘自己忙活?”
滿月仍舊沒反應過來:“節什麼哀?您幫幫忙,先將我爹抬去屋裏吧,現在日頭也下去了,我爹他剛落了水,冷風一吹可了不得……”
話音剛落,她便看到了那邊的霍老爹。
那具身體濕淋淋地躺在門板上,看起來比平常更瘦小一圈,腳上鞋子少了一隻,露出來的腳趾頭青白不似人色,連頭臉也全被不知誰的衣服蓋住,無聲無息,靜得可怕。
她遲緩地扭頭,去看那瘦高個子:“我爹他,怎麼了?”
那人卻什麼都沒說,隻重重歎了口氣,看她的眼神裏充滿憐憫。
初七不知何時跑了出來,看到這場景,“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沒哭幾聲,突然一頭栽倒在地。
人群再次紛亂起來。
滿月卻瞬間醒了神,撲過去抱住了妹妹。
霍初七有胎裏帶來的心疾,一向受不得刺激,滿月在隨身荷包裏掏了掏,拿出一枚常備的丸藥,掰開嘴塞在她舌下,又將她抱在懷裏揉捏著手腳,好一會兒,初七才大汗淋漓地睜開了眼睛,一見她的臉,又抽噎著哭了起來,邊哭邊斷斷續續喊爹。
滿月強忍悲痛,摸了摸妹妹濡濕的額發:“別哭啦,你再出點什麼事,可叫我怎麼活?”
初七嗚咽著,死死抱著她不放。
圍觀人群見了這場景,自然又一陣唏噓,那瘦高個子站出來道:“人死不能複生,這也是沒法子的事,霍大姑娘還是節哀,先好好準備後事吧。”
霍滿月抹了一把眼淚:“這位大叔,我想知道,我爹究竟是怎麼沒的。”
瘦高個子正待說話,抬頭見一人正走來,忙伸手一指:“具體的我也不清楚,隻幫著把人抬了回來,你問他吧,是他將你爹從河裏撈起來的。”
滿月一看,原來竟是陳伯。
陳伯下水撈了人,饒是體力再好,畢竟也是上了年紀,因此先回隔壁換了一身幹衣裳才過來,見剛失了父親的兩名小姑娘一臉淒惶望著他,不由得站定了,重重歎一口氣。
“今日也是碰巧,我原本在碼頭上扛包,聽到他們喊有人在水裏,正好又離得不遠,沒想太多便跳下去將人撈起來,誰知竟是你爹,隻是已經晚了……”
滿月噙著淚跪下去,重重磕了幾個響頭:“……陳伯的大恩,我霍家這輩子是還不清了……”
昌陵河碼頭那邊水深又急,若沒有陳伯,霍老爹恐怕隻能落個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結局。
陳伯忙將她扶起來:“這話怎麼說的,都是鄰居,什麼恩情不恩情,再說我到底也沒將人救回來,心裏也慚愧得很……”
人已經沒了,要緊的是先料理後事,因著霍老爹生前將家裏的銀錢搜刮一空,滿月隻能又問陳伯借了些錢,先將幫忙的人打發了,又托了陳伯照料家裏,自己出門買壽材壽衣香燭紙錢,又去城外一個破落道觀裏請了道士回來做法事。
換壽衣的時候見霍老爹微睜著眼,除了麵色青白之外,還是像從前坐在廊下打瞌睡的樣子,滿月怔怔地看了半晌,總覺得一碰他,爹便會驚醒過來,追著她大罵一通。
陳伯下水撈人耗費了太多體力,見她雖然悲傷,做事卻仍舊井井有條,也放下心回去歇息,沒多久幾個老道也過來,布置好靈堂,香燭紙錢點上,便開始敲鼓撞罄,高聲頌唱起來。
滿月領著初七換了孝服,跪在煙霧繚繞的靈堂前,這才真真切切感受到,爹是真的沒了。
桐縣這邊做白事,一向有停靈七天的風俗,隻是現今天熱了人放不久,買不起冰的窮人家隻停三天的也有,頭一天照例是要守整晚,到了深夜,幾個老道也昏昏欲睡起來,初七小聲喊餓,滿月才突然想起來,事情來得太急,她們連晚飯還沒來得及用。
起身去廚下,下了幾碗手擀麵招呼幾個道士吃了,又看著妹妹吃完麵喝了藥,見她強撐著搖搖欲墜,白天又犯過病,便帶她去睡下,自己才端起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