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小說篇(20)(1 / 1)

“菜價低了,錢帖毛荒。***糧食也不值錢。”

那個車夫打著鞭子,他又說:

“隻有布匹貴,鹽貴。慢慢一家子連鹹鹽都吃不起啦!地租是增加,還叫老莊戶活不活呢?”

趙三跳上車,低了頭坐在車尾的轅邊。兩條衰乏的腿子,淒涼的掛下,並且搖蕩。車輪在轍道上哐啷的摔響。

城裏,大街上擁擠著了!菜市過量的紛嚷。圍著肉鋪,人們吵架一般。忙亂的叫賣童,手中花色的葫蘆隨著空氣而跳蕩,他們為了“五月節”而癲狂。

趙三他什麼也沒看見,好象街上的人都沒有了!好象街是空街。但是一個小孩跟在後麵:

“過節了,買回家去,給小孩玩吧!”

趙三聽不見這話,那個賣葫蘆的孩子,好象自己不是孩子,自己是大人了一般,他追逐。

“過節了!買回家去給小孩玩吧!”

柳條枝上各色花樣的葫蘆好象一些被係住的蝴蝶,跟住趙三在後麵跑。

一家棺材鋪,紅色的,白色的,門口擺了多多少少,他停在那裏。孩子也停止追隨。

一切預備好!棺材停在門前,掘坑的鏟子停止翻揚了!

窗子打開,使死者見一見最後的陽光。王婆跳突著胸口,微微尚有一點呼吸,明亮的光線照拂著她素淨的打扮。已經為她換上一件黑色棉褲和一件淺色短單衫。除了臉是紫色,臨死她沒有什麼怪異的現象,人們吵嚷說:

“抬吧!抬她吧!”

她微微尚有一點呼吸,嘴裏吐出一點點的白沫,這時候她已經被抬起來了。外麵平兒急叫:

“馮丫頭來啦!馮丫頭!”

母女們相逢太遲了!母女們永遠永遠不會再相逢了!那個孩子手中提了小包袱,慢慢慢慢走到媽媽麵前。她細看一看,她的臉孔快要接觸到媽媽臉孔的時候,一陣清脆的爆裂的聲浪嘶叫開來。她的小包袱滾滾著落地。

四圍的人,眼睛和鼻子感到酸楚和濕浸。誰能止住被這小女孩喚起的難忍的酸痛而不哭呢?不相關連的人混同著女孩哭她的母親。

其中新死去丈夫的寡婦哭得最厲害,也最哀傷。她幾乎完全哭著自己的丈夫,她完全幻想是坐在她丈夫的墳前。

男人們嚷叫:“抬呀!該抬了。收拾妥當再哭!”

那個小女孩感到不是自己家,身邊沒有一個親人。她不哭了。

服毒的母親眼睛始終是張著,但她不認識女兒,她什麼也不認識了!停在廚房板塊上,口吐白沫,她心坎尚有一點跳動。

趙三坐在炕沿,點上煙袋。女人們找一條白布給女孩包在頭上,平兒把白帶束在腰間。

趙三不在屋的時候,女人們便開始問那個女孩:

“你姓馮的那個爹爹多咱死的?”

“死兩年多。”

“你親爹呢?”

“早回山東了!”

“為什麼不帶你們回去?”

“他打娘,娘領著哥哥和我到了馮叔叔家。”

女人們探問王婆舊日的生活,她們為王婆感動,那個寡婦又說:

“你哥怎不來?回家去找他來看看娘吧!”

包白頭的女孩,把頭轉向牆壁,小臉孔又爬著眼淚了!她努力咬住嘴唇,小嘴唇偏張開,她又張著嘴哭了!接受女人們的溫使她大膽一點,走到娘的近邊,緊緊捏住娘的冰寒的手指,又用手給媽媽抹擦唇上的泡沫。小心孔隻為母親所驚擾,她帶來的包袱踏在腳下。女人們又說:

“家去找哥哥來看看你娘吧!”

一聽說哥哥,她就要大哭,又勉強止住。那個寡婦又問:

“你哥哥不在家嗎?”

她終於用白色的包頭布攏絡住臉孔大哭起來了。借了哭勢,她才敢說到哥哥:

“哥哥前天死了呀!官項捉去槍斃的。”

包頭布從頭上扯掉。孤獨的孩子癲癇著一般用頭搖著母親的心窩哭:

“娘呀……娘呀……”

她再什麼也不會哭訴,她還小呢!

女人們彼此說:“哥哥多咱死的?怎麼沒聽……”

趙三的煙袋出現在門口,他聽清楚她們議論王婆的兒子。趙三曉得那小子是個“紅胡子”。怎樣死的,王婆服毒不是聽說兒子槍斃才自殺嗎?這隻有趙三曉得。他不願意叫別人知道,老婆自殺還關聯著某個匪案,他覺得當土匪無論如何有些不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