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大鋸,扯大鋸,老爺(外公)門口唱大戲。***接姑娘,喚女婿,小外孫也要去。……”
於是乎不但小外孫,三姨二姑也都聚在了一起。
每家如此,殺雞買酒,笑語迎門,彼此談著家常,說著趣事,每夜必到三更,燈油不知浪費了多少。
某村某村,婆婆虐待媳婦。哪家哪家的公公喝了酒就耍酒瘋。又是誰家的姑娘出嫁了剛過一年就生了一對雙生。又是誰的兒子十三歲就定了一家十八歲的姑娘做妻子。
燭火燈光之下,一談談了個半夜,真是非常的溫暖而親切。
一家若有幾個女兒,這幾個女兒都出嫁了,親姊妹,兩三年不能相遇的也有。平常是一個住東,一個住西。不是隔水的就是離山,而且每人有一大群孩子,也各自有自己的家務,若想彼此過訪,那是不可能的事。
若是做母親的同時把幾個女兒都接來了,那她們的相遇,真仿佛已經隔了三十年了。相見之下,真是不知從何說起,羞羞慚慚,欲又止,剛一開口又覺得不好意思,過了一刻工夫,耳臉都起燒來,於是相對無語,心中又喜又悲。過了一袋煙的工夫,等那往上衝的血流落了下去,彼此都逃出了那種昏昏恍恍的境界,這才來找幾句不相幹的話來開頭;或是——
“你多咱來的?”
或是:
“孩子們都帶來了?”
關於別離了幾年的事,連一個字也不敢提。
從表麵上看來,她們並不是像姊妹,絲毫沒有親熱的表現。麵麵相對的,不知道她們兩個人是什麼關係,似乎連認識也不認識,似乎從前她們兩個並沒有見過,而今天是第一次的相見,所以異常的冷落。
但是這隻是外表,她們的心裏,就早已溝通著了。甚至於在十天或半月之前,她們的心裏就早已開始很遠地牽動起來,那就是當著她們彼此都接到了母親的信的時候。
那信上寫著迎接她們姊妹回來看戲的。
從那時候起,她們就把要送給姐姐或妹妹的禮物規定好了。
一雙黑大絨的雲子卷,是親手做的。或者就在她們的本城和本鄉裏,有一個出名的染缸房,那染缸房會染出來很好的麻花布來。於是送了兩匹白布去,囑咐他好好地加細地染著。一匹是白地染藍花,一匹是藍地染白花。藍地的染的是劉海戲金蟾,白地的染的是蝴蝶鬧蓮花。
一匹送給大姐姐,一匹送給三妹妹。
現在這東西,就都帶在箱子裏邊。等過了一天二日的,尋個夜深人靜的時候,輕輕地從自己的箱底把這等東西取出來,擺在姐姐的麵前,說:
“這麻花布被麵,你帶回去吧!”
隻說了這麼一句,看樣子並不像是送禮物,並不像今人似的,送一點禮物很怕鄰居左右看不見,是大嚷大吵著的,說這東西是從什麼山上,或是什麼海裏得來的,那怕是小河溝子的出品,也必要連那小河溝子的身份也提高,說河溝子是怎樣地不凡,是怎樣地與眾不同,可不同別的河溝子。
這等鄉下人,糊裏糊塗的,要表現的,無法表現,什麼也說不出來,隻能把東西遞過去就算了事。
至於那受了東西的,也是不會說什麼,連聲道謝也不說,就收下了。也有的稍微推辭了一下,也就收下了。
“留著你自己用吧!”
當然那送禮物的是加以拒絕。一拒絕,也就收下了。
每個回娘家看戲的姑娘,都零零碎碎的帶來一大批東西。送父母的,送兄嫂的,送侄女的,送三親六故的。帶了東西最多的,是凡見了長輩或晚輩都多少有點東西拿得出來,那就是誰的人最周到。
這一類的事,等野台子唱完,拆了台子的時候,家家戶戶才慢慢的傳誦。
每個從娘家回婆家的姑娘,也都帶著很豐富的東西,這些都是人家送給她的禮品。東西豐富得很,不但有用的,也有吃的,母親親手製的鹹肉,姐姐親手曬的幹魚,哥哥上山打獵打了一隻雁來醃上,至今還有一隻雁大腿,這個也給看戲的姑娘帶回去,帶回去給公公去喝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