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舉……理論偉大旗幟”可憐的池新絮躲在床幃裏,抬高嗓音背著。第二天要趕赴黨課結業考試。這個節骨眼兒上也虧她還坐得住!
她頓了頓,“深入學習三個代表……”
沒等她背完,夜闌就喊道:“你的覺悟好高啊!”
新絮忍不住笑出聲來,撩開簾兒,哭笑不得地衝夜闌吼:“那你叫我背什麼?!你們倒好,拍拍屁股走人了,撂下我一個,還得考這黨課!現在哪裏能背得進嘛!”說完放下簾兒,繼續在裏麵嘟囔起來。
忙了半天,夜闌總算整理好回家的東西了。也不知咋的,就連夏裝也全塞進了箱子。她們笑道:“你是不是不準備回來啦?!”夜闌笑答:“萬一五一幾天狂熱,我穿啥?”至今,夜闌還為自己的眼光長遠而自豪呢。一看時間,都五點多了,晚上八點多的火車。於是匆忙下樓吃晚飯去。可得吃飽點兒,要不在火車上,要不吃不喝不說話直到到站,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可就連這學期在學校吃的最後一頓飯,都沒讓她吃得清靜。一些風言風語伴著飯菜一起咽了下去,真怕會消化不良……
當夜闌奔回宿舍樓時,底層樓道口排起了蜿蜒的擁擠的長隊。看到小黑板上的通知,說領溫度計和空氣清新劑什麼的。看著領完的人手裏拿著的東西,確信這就是那領取的隊伍了。反正人都要走了,領這些沒用的東西幹嗎?她於是直奔五樓。從身邊經過的人都竊竊私語著,有兩人在說什麼今晚的火車票。原來有許多人早就準備走了啊!
回到宿舍,看見桌上學校發的口罩,想起走前最後要做的事。於是翻出集體采購時買的一個,北京一親戚給的兩個,再加上學校發的一個,總共四個口罩。夜闌在鏡子前一一將它們戴在臉上。記得上次戴口罩還是幼兒園時代。“天,我都不會戴了!”那纏繞在一起的白色帶子將她的耳朵勒出道道紅印子。等下了火車,這輩子都不再戴這破口罩了!她心想。
新絮去開會了,不知會不會帶回什麼壞消息。趕緊閃腿!石遠黛和葉暮見夜闌就要走,便都來幫拿東西準備送送。遠黛對夜闌說:“要是我們犧牲了,你可要幫我們出本傳記啊!你可是我們唯一的幸存者,唯一的希望了!”
“沒問題”!夜闌說笑著走出寢室。幾個人抬著那沉重的箱子艱難地一個台階一個台階向底層挪。走在校園裏,有種特殊的感覺,像是戰時大逃亡。而校園頓時陌生起來,頭頂那片天空也不再熟悉。
就在走出西門時,一輛出租車開過,順手攔了下來。就在箱子放入後備箱的那一刻,夜闌有哭出來的衝動。想起一個小時前,葉暮還笑著說:“要走了啊。可能這是咱們最後一麵了!親一個吧!”夜闌正忙著戴口罩,嘴在層層包裹中動了動:“誰要親你啊!我可不想得非典!”兩人便笑起來。可車門打開的一刻,她卻怎麼也笑不出。轉身向葉暮走去,“來,波兒一個!就隔著這口罩!”夜闌看見葉暮口罩上烏黑的眼睛笑彎了。她們就在這種情形下,以隔著五層口罩的吻,結束了告別儀式。
夜闌鑽進車內,隔著窗玻璃與她們揮手,直到她們消失在遠方……
20:40,火車準時起動,緩緩駛出站。火車內外最突出的就是那一個個比臉還大的白口罩。在四層口罩的偽裝下,她認不出在窗玻璃上反射出的自己的臉。那張愛笑的臉,彎彎的嘴角,彎彎的雙眼。厚厚的棉紗悶得喘不過氣。視野也被這鼻子下的四層口罩一再縮小。隻好塞著耳機,數著分分秒秒。黑夜何時過去,終點何時到達……
身後五六個人,從上車起,一直圍繞著“非典”,開著茶話會。直到深夜三點多。車廂內漸漸平靜。夜闌的心卻開始起伏……
不知何時失去了知覺。一大早被廣播裏傳出的聲音驚醒。還有一個多小時就到南京了,我的心又不平靜起來。心想,平靜的南京會還給自己本該平靜的生活!當時的她用句歇後語來形容最恰當不過:王八肚上插雞毛——龜(歸)心似箭!
廣播裏傳出“前方到站:南京站”的話語,夜闌的心激烈地跳動著。一顆因家就在前方而無比興奮的滄桑的遊子心。一跨出火車的門,她就放下手中沉重的行李,慌亂地解下散發出異味的四層口罩。身前兩個人看著她解口罩時笨拙的模樣,笑起來。
其中一個問:“北方是不是流行戴口罩啊?”夜闌笑著看他,說:“大概吧!我隻在火車上才戴。”好不容易將四層口罩都從濕濕的臉上扒了下來,攥在手中,拖起箱子,邊向出口走去,邊尋找著垃圾桶。身後傳來帶著狂笑的聲音:“別把口罩摘了!前麵有‘非典’!”夜闌使勁攥緊手中溫熱的四隻口罩,一路小跑向不遠處的垃圾桶奔去,將它們狠狠地扔了進去!
揚起那張熟悉的青春的麵龐,向出站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