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9章 不曾諳戰火花間已白頭(2 / 3)

打開筆記本,殘存的電,屏幕微弱的光流瀉在蜷曲的雙腿。表皮下隱隱顯現密密麻麻,斑斑點點,暗紅的淤血。腦中突然閃現停滯的電視畫麵——雪白的病房,雪白的床單,臉色蒼白的麵龐,特寫的腿上皮膚,門上印著紅色的字“血科”……

夜闌一下癱倒在床上。閉上眼。充滿死亡的黑色空氣沉重地壓在身上,壓迫得她喘不上氣。漸漸神誌不清……突然,睜開雙眼,恐懼地在黑暗中搜索。睡去後,還會醒來嗎……

不經意翻出《那時花開》的碟片,合上盒子。看見這部電影的英文翻譯:

wherehavealltheflowersgone……

整整一個月苦苦期盼,盼那不隻是虛幻的影子,伸手抓不住。然而,盼來的是,不曾奢望會到來的身影。伸出雙手,仍然抓不牢。隻剩裝滿空氣的空洞。

6月1日,夜闌騎著十七歲時的單車,在烈日燒灼下飛馳。未等沐浴春日溫柔的陽光,夏季毒辣的光芒便刺來。未等在絢麗春裝的嫵媚中妖嬈,那碎裂的肌膚便迫不及待要衝破層層纏繞的裹屍布。當雙腳踏上這塊前世的土地,隻覺眼神與地麵之間的距離是如此陌生。雙腿微顫。陽光恍惚。

眼前的身影,似從夢中走來。在身旁沉默。也許在思考。住在石頭森林裏的人們已習慣於緊閉雙唇。

曾有連續行走十五小時的紀錄,可走了短短一小時後,夜闌便累了,耗盡了渾身的氣力。

離去在即。早知是這個結局。但她仍伸出雙手掙紮。不過是徒勞。半個多小時的僵持,讓她再次混亂。神經繃斷。那盤插在攝像機裏的磁帶,同來時一樣,放映著無止境的黑屏……

見麵後,一切都是怪怪的。驀然除了會說“顯然”、“批準”,和懶懶的答複外,隻是沉默。沉思。所以那天,夜闌格外多話。因為她害怕,如果一停下來,他們之間的沉默會掐死自己。而她執意要和驀然一起乘車回學校時,他是那麼不情願。“為什麼偏偏是今天?”他將手中的背包重重摔在地上。

“我不會打亂你的計劃。也不想。我隻在那兒下車後,便立刻乘反方向的車回來。我隻想去看看久違的長江,體會坐車的感覺。你就當我不存在。”夜闌一遍遍重複,不知還能說些什麼。

一輛輛車停靠,車門前擁擠的一堆堆人,當承載滿一車的人後,又一輛輛離去。夜闌就傻愣愣地站在日光下,雙眼因強烈的陽光而恍惚,身體因暴曬在太陽下而燒灼。驀然幹脆在路旁坐下,看著一輛輛車,和車門前擁擠的人群中停滯的夜闌。空洞的眼神隻說:“讓我理一理頭緒。”突如其來的話,使夜闌的神經莫名地紊亂。

僵持了半個多小時後,驀然終於屈服。

下午五點多,李夜闌和蘇驀然走在南京大學校區的鐵欄外。並沒有在意前麵不遠處,一個女孩孤零零地立在鐵欄旁,四處張望,焦慮,無奈,無助。當他們走過她的身旁,她向夜闌稍稍貼近,雙腳沒有挪動。眼神恍惚,迷離,不安,恐懼……從那細細的嗓子眼兒裏飄出怯怯的詢問:“請問,你是南大的嗎?”

夜闌笑著搖頭:“不是”,用手指了指身旁的驀然,“他是。”

那帶著恍惚,不安,與怯怯的眼神馬上轉向驀然。“請問,我怎樣才能進南大?”

“這個……恐怕很難。現在進出都要憑請假條的。”驀然皺著眉答道。

“那……那我能從哪兒偷偷進去嗎?”女孩勉強擠出一絲難堪的微笑,眉頭緊鎖著。

“嗯……現在學校看得很嚴,到處都是警衛。前一陣,就因為有人偷跑出來,被學校抓住,處分了。”

“可……可我一定要進去……我從很遠的地方趕來,好不容易到了,卻……我非得進去。求你們了,看看能不能把我帶進去……”一絲苦笑很快滑過女孩粉白的臉,隨後焦急扭曲了它。那一雙烏黑清澈的眼睛低垂下去,又無助地抬起,望著夜闌。

夜闌不敢直視她的眼睛。在那清澈透明的眸子深處,翻滾著洶湧的黑濤。夜闌順勢低下頭,見她穿一身無袖白色棉質連衣裙,裙裏又套一條洗得褪色的舊牛仔褲,腳上一雙黑色球鞋。左手拎著一個紙袋,裏麵塞了衣服。背上背著一個學生包。

夜闌問她:“裏邊有同學嗎?”

她搖頭。

“那你進去做什麼呢?”夜闌奇怪,如果沒有同學,她來這又幹嘛,還一定要進去。

“我來……找一個人。”聲音低沉了許多。她也隨著聲音低下頭。很快又抬起,“我進去並不想做什麼壞事,我也沒有非典。我……我隻是想找一個人,見了那個人我就走。”一臉無辜。

他們三個都笑。她不願說出來,應該有她的苦衷。從她那恍惚的眼神,夜闌看得出,她是個非同尋常的女子,現在正幹著一件非同尋常且意義重大的事。至少對於她自己是意義重大。

“那你出來後回哪兒?”夜闌已決定幫她,並且信心十足。

“嗯……反正回不了學校了,隨便在哪過一夜吧。”她不太肯定。

“那怎麼行?!太危險了!”夜闌很為她擔心,這麼柔弱的一個小姑娘……

“嗯……這個我不擔心,總有辦法。問題是現在怎麼進去?求你們了,我真的一定要進去。我現在已經什麼都不顧了。”她茫然地望著鐵欄杆裏麵,停頓了一下,又匆匆收回混亂的視線。“我這個人很古怪吧!”她笑了,笑自己的“傻”。這是她第一次發自內心的笑,緊鎖的眉解開了。

夜闌也笑了。在她身上,看到熟悉的身影。那股“傻”勁兒,似曾相識。夜闌看了看鐵欄杆,想起小時候,還是五六歲時,自己和那些小夥伴就常常翻牆頭到地質學校玩。

夜闌笑著對她說:“放心,我一定讓你進去!這鐵欄杆,也太好翻了!”

她轉過身,又回過頭看著夜闌,笑了。“嗯!”那張曾被焦慮扭曲的臉,隻剩下狂喜。

“這也太誇張了吧!這麼多人,都看著呢。走,往前走走。”驀然也決計幫她了。夜闌笑著望他。

於是他們一行三人就向前行進。夜闌走得快些,超出了他倆。雖然一天下來走了不少路,又穿著高跟鞋,腳底已磨破一層皮。但她還是隻顧觀察哪兒有什麼狗洞,或是缺口,不時伸長了脖子探尋。他們在夜闌身後聊了起來。

“南大一直是我向往的地方。我特喜歡南大,還有南大的學生。他們都非常聰明,非常用功!”女孩說著,但並不是恭維。

驀然隻是在一旁不知說什麼。“哪兒有,”隨口敷衍了一句。

“其實我本來能上南大的,可後來沒考好……我一直想複讀,今年本都準備好再考一次了,可……老師他耍了我……”她的聲音像是要哭出來。

夜闌回過頭看著她低垂的腦袋,目光在地上茫然地尋找著什麼,可什麼都沒有。夜闌停下來等她走近。“其實複讀沒有必要,隻要你在現在的學校努力學,一樣能比別人出色!再說,還能考研。”

“可考研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她似乎有些泄氣。

夜闌不知該如何安慰她了,隻輕輕“嗯”了一聲,低得連自己都聽不清。

“你說,一個女人最重要的是什麼?”她猛地抬起頭凝視著夜闌,“是才華嗎?”

“嗯,是吧。”夜闌沒有多加考慮,因為她的問逼迫自己隻能這樣回答。

她不再凝視夜闌,而向路延伸的方向望去。“而我,一無是處。”她壓低了些聲。

“那是你還沒有發現……”說這話時,夜闌的聲音是輕飄飄的,仿佛失重一般。因為,她自己也還沒有發現……

“我今天不太正常。我也不知怎麼回事兒……你們感覺我是個古怪的人吧!”她又傻笑著說,看著夜闌。夜闌還是不能與她的目光交錯。她怕,恐懼……那洶湧的黑色波濤似要將自己吞沒。

“啊!你們看!這兒,隻要跳下去就能進去了,不用爬欄杆!”正當夜闌尷尬時,眼前出現一座斷橋,橋墩處的缺口恰可以安全地進校,而不用看鐵欄杆的臉色。夜闌瘋狂地對他們倆喊。“我感覺我們現在正進行著一項秘密計劃,十分有趣!太驚險太刺激了!”夜闌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