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茫然不知所措時,秦輕語發來短信。夜闌差點忘了,昨晚和輕語約好散散心。夜闌讓他在小學門口見麵。望望窗外,已是漫天黃沙,狂風肆虐。這天也是說變就變,眼看入夏以來第一場雷雨就在雲端。翻了半天,隻找出一把傘,於是匆匆下樓。四點多,街上行人驟然劇增,在狂風中倉惶奔忙。小學門口被剛放學的孩子和在門口焦急張望的家長淹沒。人群中,夜闌和輕語相視而笑。
“還是去我家坐坐吧。”在卷起沙塵的狂風中,夜闌說。他們踏進附近的一家超市,夜闌讓輕語隨便挑些自己喜歡的食物。逛了一圈,他捧著些微波爐加熱的速食,一包瓜子,一小條黑巧克力,兩瓶烏龍茶。隻見超市門口堵滿了人,門外震人肺腑的雨聲,伴著大顆大顆斷線的雨珠砸向地麵,碎了。一把傘,兩人肯定是躲不過炮彈似的雨點的。於是站在門口,無奈地望著街上來去匆匆的行人,呼吸著不時從街上刮進的帶著雨滴的濕潤和清新的空氣。等了片刻,他倆都提議還是衝回去,再等不知等到何時。於是,撐起一把淡藍的傘,兩人向家走去。雨水淹沒了雙腳,打濕了褲子,上衣和袋中的食物。濕濕的頭發貼在額前,雨水順著發梢一滴滴迷住了雙眼。夜闌一把推開身旁撐著傘的輕語,讓自己在雨點狂亂的親吻中陶醉。他不忍心,每每將傘靠近,夜闌都立刻逃離傘的陰影,擁入從天而降的雨點的懷中。
到了家,夜闌已渾身濕透,微微顫栗。窗外的雨聲漸弱。可她不忍將那身散發溫暖氣息的衣裳脫去。吃完飯,夜闌提議唱卡拉ok。聽著輕語溫柔的嗓音唱著“起初不經意的你,和少年不經世的我……”夜闌的淚珠像方才的雷雨似的斷了線。他停下來,一聲聲喊著我。夜闌顫抖地說:“你繼續唱,我喜歡聽你唱……別停下。”曾經,驀然坐在輕語坐的位置,握著輕語現在握著的話筒。夜闌就像現在坐在輕語身邊一樣,坐在驀然的身旁,聽他唱著《簡單愛》……雪後的紫金山,元夕的夫子廟,她用小小的魔力,將他們走過的每一寸土地凝滯在一張張相片上。同樣的山坡,同樣的竹林,同樣的路口,同樣的梧桐……隻是,季節更替。曾經踏在青青的山坡上,手扶翠綠的竹子,站在路口蔥鬱的梧桐下的那個身影早已褪去……午夜十二點,市民廣場的燈熄滅後,那排看台上曾微微顫動,昏黃的燭光也早已化作滴滴冰凍的燭淚……
或許因為人強烈的占有欲,隻要是夜闌想得到的東西,不論經過多久,費盡多少周折,她終會得到。得到後卻又丟在一邊不聞不問,或擺在書架上作裝飾。這輩子,也許有一樣東西永遠也得不到,也不再想得到。因為追逐的過程太崎嶇。而當雙手緊緊握住後,卻又灰飛煙滅。
輕語回到家,打來電話,“我原以為你很堅強,看來我錯了。你是那麼脆弱……”耳邊響起《信仰》淒婉的旋律……
說不再欺騙自己,卻一次次自欺欺人;說不再傷害自己,卻無法使淚腺幹涸;說不需要有人陪,卻聽著《一定要有你》黯然落淚;說不拖累任何人,卻拿對別人的欺騙來安撫自己受創的心;說愛過就不再愛,卻會輕易喜歡上任何一個人;說放棄了就不再回頭,卻始終走不出過去的陰影;以為寫完《花祭》就會獲得重生,卻被命運攥得更緊……
《花祭》是夜闌的祭品,是高一(七)的祭品,是十六歲的祭品,是花季的祭品……
每個過客都是人生旅途的祭品。
對於旅行者來說,有什麼是比發現自己走不出故鄉更令人沮喪的事情呢?對於不同車廂裏的人,不同心境下,聽著喇叭裏同一首歌——《nowhere》,微妙地呈現在每個人臉上不同的表情,像是不同命運的啟示,本源卻來自同一個聲波的旋律。被關在不同車廂,生活在麻木和虛幻裏,即使是有命運牽連的人,也毫不知對方就在左近。時空的遊戲和每個人在不同局中的處境,人們似乎在哪裏都是旅行。走在城市陳舊而肮髒的街道,每個擦肩而過的路人仿佛都拖著行李,準備踏上那趟隻屬於自己的列車。整座城市就像一座川流不息的站台。沒有人知道下一趟車何時到達,又將開往何方。也沒有人敢合眼,生怕錯過自己那趟。就算漆黑的夜,每當閉上雙眼,總會有種死去的感覺,睡了就不再醒來。在一個陌生的環境中,人生永遠都是陌生的、迷離的,既沒有什麼真相,也不可能停下來思考。就是那些我們自以為了解的事情,又有多少是真的或固定不變的呢?每個人,其實都是別人故事裏的過客。我們麵對的,其實隻是無數個《nowhere》的幻象而已。這首歌被不斷反複,聲音和旋律不變,但事隔經年,當初聽這歌的人們,早已物是人非……
兩個孤獨的靈魂,在孤獨中相遇,在孤獨中傾訴,在孤獨中彼此欣賞,彼此吸引,彼此信任。一切緣於孤獨,孤獨的心,孤獨的文字。一切又止於孤獨。
曾經,無論是在夜闌開心時,生病時,還是憂鬱落淚時,甚至在她情緒激動,不耐煩時,驀然都陪在身邊,無微不至地關心她,珍惜她,由她任性,由她撒嬌,滿足她一切不合理的要求。
紫金山的雪,孤芳自賞的梅,掛著冰淩的樸樹,隻剩最後一片葉子的梧桐,綠得清新可人的鬆和竹,鑽出冰雪任性的嫩芽,落滿白雪的斑駁的古城牆,迎風挺立在城牆上堅忍的樹,六百多年來仍舊守衛著明□□的神像,雪後如油畫般的明孝陵,小女孩用雪團成的kitty貓,流淌不息的小溪,綴滿腳印的雪地,從山頂望去夢幻般的城市,夜晚的夫子廟,微醉的人兒,靜靜的秦淮河,倒映在水中的霓虹,熱鬧的夜市,擁擠的人群,兒時最愛的花鳥魚蟲市場,挑燈夜遊的小女孩,提在手裏的荷花燈,拖在地上的兔子燈,圍著一圈兒人的糖稀,棉花糖,套圈兒,熙攘的湖南路,繁華的新街口……不知走了多長時間,走過多少地方,走進自然,走進曆史,走進童年。到處都是他們的足跡,他們的對話。
“為什麼微笑隻屬於太陽,眼淚隻屬於月亮?”夜闌問驀然。
“太陽也會流淚,月亮也會微笑,隻要你想,它們就會。”驀然說。
“為什麼悲傷總要戴上快樂的假麵?“
“因為快樂是悲傷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