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六章(3 / 3)

到了九點鍾的時候,隻見飯店裏的西崽,引著金榮一直到舞廳裏來。鶴蓀見金榮的顏色有些不對,連忙在跳舞場出來,將金榮拉到一邊,輕輕地問道:“家裏有什麼事嗎?是二少奶奶找我嗎?”金榮滿麵愁容的道:“不是的,總理喝醉了酒,身體有些不舒服。恰好幾位少爺都不在家,我們這個忙,不用說,到處找人。”鶴蓀道:“喝醉了酒,也不妨事,你們大驚小怪的作什麼?”金榮道:“不是光喝醉了,而且摔了一跤,人……是不大好,找了好幾個大夫在家裏瞧。二爺,你趕快回家去罷,現在家裏是亂極了。”鶴蓀聽了這話,心裏也撲通一跳,連問:“怎樣了?”一麵說話,一麵就向外走,連儲衣室的帽子,都忘了去拿,走出飯店門,才想起沒有坐車來。看看門口停的汽車號碼,倒有好幾輛是熟朋友的汽車,將裏麵睡的汽車夫叫醒,說明借車一用,也不讓人家通知主人,坐上去就逼著他開車。到了家門口,已經停了七八輛車在那裏,還有一兩輛車上畫了紅十字。鶴蓀一跳下車,進了大門,遇到一個聽差,便問總理怎麼樣了?聽差說:“已經好些。”鶴蓀一顆亂蹦的心,才定了一定。往日門房裏麵,那些聽差們總是紛紛議論不休,這時卻靜悄悄地一點聲息沒有。鶴蓀一直向上房裏走,走到金銓臥室那院子裏,隻見嘰嘰喳喳,屋子裏有些人說話,同時也有一股藥氣味,送到人鼻子裏。鳳舉背了兩手,在走廊上走來走去,盡管低了頭,沒有看到人來了似的。燕西卻從屋子裏跑出來,卻又跑進去。隔了玻璃窗子,隻見裏麵人影搖搖,似乎有好些人都擠在屋子裏。鶴蓀走到鳳舉麵前,鳳舉一抬頭,皺了眉道:“你在哪裏來?”鶴蓀道:“我因為衙門裏有幾件公事辦晚了,出得衙門來,偏偏又遇到幾個同事的拉了去吃小館子,所以遲到這個時候回來。父親究竟是什麼病?”鳳舉道:“我也是有幾個應酬,家裏用電話把我找回來的。好端端的,誰料到會出這樣一件事呢?”鶴蓀才知這老大也犯了自己一樣的毛病,是並不知道父親如何得病的。隻得悶在肚裏,慢吞吞地走進金銓臥室裏去。

原來金銓最近有幾件政治上的新政策要施行,特約了幾個親信的總長,和銀行界幾個人在家裏晚宴。本請的是七點鍾,因為他的位分高,作官的人也不敢擺他的官派,到了六點半鍾,客就來齊了。金銓先就發起道:“今天客都齊了,總算賞光。時間很早,我們這就入席。吃完飯之後,我們找一點餘興,好不好?”大家都說好,陪總理打四圈。金銓笑道:“不打就不打,四圈我是不過癮,至少是十六圈。”說畢,哈哈大笑,聽差們一聽要賭錢,為了多一牌多一分頭子的關係,馬上就開席,格外陪襯得莊重起來。賓主入席之後,首席坐的是五國銀行的華經理江洋,他是一個大個兒,酒量最好。二席坐的是美洲鐵路公司華代表韓堅,也是個酒壇子。金銓旁邊坐的財政趙總長,便笑道:“今天有兩位海量的佳賓,總理一定預備了好酒。”金銓笑道:“好不見得好,但也難得的。”於是叫拿酒來。大家聽說有酒,不管嚐未嚐,就都讚了一聲好。金銓笑道:“諸位且不要先說好,究竟好不好?我還沒有一點把握。”便回頭問聽差道:“酒取來了沒有?”聽差說:“取來了。”金銓將手摸了一摸胡子笑道:“當麵開封吧。縱然味不好,也讓大家知道我決不是冤人。”說著,於是三四個聽差,七手八腳的扛了一壇酒來。那壇子用泥封了口,看那泥色,轉著黑色,果然不是兩三年的東西了。金銓道:“不瞞諸位說,我是不喝酒,要喝呢,就是陳紹。我家裏也有個地窖子,裏麵總放著幾壇酒。這壇是年遠的了,已有十二年,用句爛熟的話來讚它,可以說是爐火純青。”在座的人,就象都已嚐了酒一般,又同讚了一聲好。聽差們一會兒工夫,將泥封揭開,再揭去封口的布片,有酒漏子,先打上兩壺。滿桌一斟,不約而同的,各人都先呷了一口,呷了的,誰也不肯說是不好。金銓也很高興,分付滿席換大杯子,斟上一遍,又是一遍,八個人約摸也就喝了五六斤酒。金銓已發起有酒不可無拳,於是全席豁起拳來。直到酒席告終,也就直鬧兩個鍾頭了。金銓滿麵通紅,酒氣已完全上湧,大家由酒席上退到旁邊屋子裏來休息的時候,金銓身子晃蕩晃蕩,卻有點走不穩,笑道:“究竟陳酒力量不錯,我竟是醉……”一個了字不曾說完,人就向旁邊一歪。恰好身邊有兩個聽差,看到金銓身子一歪,連忙搶上前一步,將他扶住。然而隻這一歪身子之間,他就站立不住,眼睛望了旁邊椅子,口裏羅兒羅兒說了兩聲,手扶了椅子靠,麵無人色的,竟倒了下去。這一下子,全屋子人都嚇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