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裏,那麵散了席,大家一窩蜂似的,擁到這邊屋子來。劉寶善笑道:“飯是吃過了,我們找一點什麼娛樂事情?”李瘦鶴道:“打牌打牌。”劉寶善道:“我們有這些個人,一桌牌,如何容納得下?”李瘦鶴道:“打撲克,推牌九,都成。”劉寶善道:“娛樂的事情也多,為什麼一定要賭錢?讓曾小姐開了話匣子,我們跳舞罷。”黃四如一見李倩雲和王幼春鬧得那樣熱鬧,心裏十二分不高興,可沒有法子勸止一句,隻是臉上微笑,心中生悶氣。這時劉寶善提到跳舞,她不覺從人叢中跳了起來,拉著劉寶善的手道:“這個我倒讚成,我早就想學跳舞,總是沒有機會。今天有這些個教員,我應該學一學了。”王金玉道:“我也是個外行,我也學一學,哪個教我呢?”劉寶善用手指著鼻子尖,笑道:“我來教你,怎麼樣呢?”王金玉笑道:“胡說!”劉寶善道:“你才胡說呢?跳舞這件事,總是男女配對的,你就不讓爺們教,你將來學會了,難道不和爺們在一處跳嗎?你要是不樂意挨著爺們,幹脆,你就別學跳舞。”王金玉道:“我也不想和別人跳,我隻學會了就得了。”劉寶善道:“那更是廢話!不想和人家跳,學會了有什麼意思?”曾美雲道:“不要鬧,你先讓她看看,隨後她就明白了。”於是指揮著仆役們,將屋子中間桌椅搬開。話匣子也就放在這屋子裏的,立刻開了機器,就唱了起來。隻在這時,烏二小姐嚷了進來,連說:“來遲了,來遲了。”鶴蓀道:“你怎麼這時候才來呢?可真不早哇。”烏二小姐還不曾答複這問題,趙孟元迎著上前,將她一摟,笑道:“咱們一對兒罷。”說著,先就跳舞起來,其餘曾美雲和鶴蓀一對,劉寶善和花玉仙一對,王幼春和李倩雲一對。王幼春不曾想到和李倩雲一對跳舞的,隻因站在沙發椅的頭邊,李倩雲一聽到跳舞音樂,馬上站立起來,他看見王幼春站著發愣,笑道:“來呀。”麵對王幼春而立,兩手就是一伸。王幼春到了這時,就也莫名其妙地和她環抱起來。環抱之後,這才覺得有言語不可形容的愉快。王金玉和黃四如站在一邊,都隻是含著微笑。曾美雲這個話匣子,是用電氣的,放下一張片子,開了電門,機器自己會翻麵,會換片,所以他們開始跳舞之後,音樂老沒有完,他們也就不打算休息。還是曾美雲轉到話匣子邊,將電門一關,然後大家才休息。劉寶善走過來問黃四如道:“你看,這不是很平常的事情嗎?值得你那樣大驚小怪。”黃四如看他們態度如常,也就隻對他們微笑點點頭。劉寶善道:“你若願意來的話,我就叫王二爺來教你。”李倩雲道:“王二爺的步法很好,讓他教你罷。”王幼春見人家當麵介紹了,自然是推辭不得,也就隻是向著大家微笑。
又休息了一會,話匣子開了起來,便二次跳舞。黃四如雖是有點不好意思,但是看著有人為之在先了,也就不十分害臊。王幼春道:“你一點都不懂嗎?”黃四如抿著嘴唇,點了點頭。王幼春笑道:“你這個蘑菇,我告訴你一個死訣竅,你既是不會跳,你就什麼也不用管,隻管身子跟我轉,腳步跟我移。”黃四如笑著,點了點頭。於是王幼春將她環抱著,混在人群中跳。黃四如剛才在一邊,仔細看了那末久,已經有些心得,現在王幼春又教她不要作主,隻管跟了跑,當然還不至於十分大錯。王幼春原是不大歡喜黃四如的,這個時候手環抱著她的腰,她的手在肩上半搭過來,肌膚上的觸覺,有兩個消息告訴心靈,便是異樣的柔軟與溫暖,加上一陣陣的粉香,盡管向人鼻子裏送來,人是感情動物,總不能無動於衷。因之經過一回跳舞之後,王幼春也就和黃四如坐在一張沙發上同喝茶。笑問道:“你覺得有趣沒有趣?”黃四如道:“當然是有趣,若是沒有趣,哪有許多人學跳舞呢?”王幼春道:“你吃力不吃力?”說著,伸了手摸黃四如的胳膊,覺得有些汗涔涔的。黃四如因輕輕地用腳碰著他的腿道:“這一會子你不討厭我了嗎?”王幼春覺得她這話怪可憐的,不由得哈哈笑起來。因道:“你這話可得說清楚,我什麼時候又討厭你了?”黃四如是明明有話可答的,她想著是不答複出來的好,便笑道:“隻要這樣就好哇!我還不樂意嗎?”說時,握了王幼春的手,望了他一眼,輕輕的道:“明天到我家裏去玩,好不好?”王幼春笑著,點了點頭。黃四如拉住他的手,將身子扭了兩扭,哼著道:“我不!你要說明你究竟去不去?我不!你非說明不可。”王幼春笑道:“去是去的,不知道是預備什麼送你?”黃四如正色道:“那樣你就是多心了。難道說我要你到我家裏去,我是敲你竹杠嗎?”王幼春道:“不是那樣說。因為我初次到你府上去,就這樣人事一點沒有,似乎不大好看似的。”黃四如道:“你真老媽媽經了,怎麼還要帶東西,才好到人家家裏去呢?若是二爺要一點麵子的話,給我們老媽子三塊五塊的,那就很好了。隻要交情好,還在乎東西嗎?喲!這話我可說得太親熱一點。”說著,掏了手絹掩住嘴笑。王幼春喝的酒,這時慢慢地有點發作了,精神興奮起來,不覺得有什麼倦容,就隻管和黃四如談話。偶然感到口渴了,站起來要倒一杯茶喝。四周一看,這屋子裏隻剩電光燦爛,那些坐客,全不知道哪裏去了。因笑道:“我聽說他們要到前麵打牌去,也沒有留神,怎麼就去了?”黃四如將右手中間三指捏著,將大拇指小指伸出來,大拇指放在嘴上一比道:“是這個吧?”王幼春道:“不能吧?他們都沒有癮的,除非借此鬧著玩兩口。我瞧瞧去。”於是悄悄地掀開左邊的帷幔,隻見裏麵點了兩盞綠電燈,並不見人。由這屋拐過去,便是曾美雲的內室了。走進去,聽到隱隱有笑聲,好象是曾美雲說把客送到這裏再說罷。王幼春便退出來了,右邊是剛吃酒的地方,拐過去是東廂房。果然有鴉片氣味,卻是劉寶善橫在一張小銅床上吸煙,王金玉陪著。王幼春道:“一會子工夫,人都哪裏去了?”劉寶善道:“他們說是打撲克去了,大概在前院罷。他們的意思,是怕吵了主人翁。”王幼春走回來,叫著黃四如道:“小黃,他們打撲克去了,我們也去加入。”黃四如卻沒有答應,縮了腳,側著身子睡在沙發上。王幼春道:“別睡著呀,仔細受了凍。”黃四如伸了一個懶腰,朦朧著兩眼,慢慢地道:“好二爺,什麼時候了?我真倦,你有車子嗎?請你送我回家去。”說畢,又閑上眼睡了。王幼春推了她幾推,她還是睡著。沒有法子,一個人隻好坐著陪了她。靜靜悄悄的,過了一會子。黃四如坐起來,手撫著鬢發道:“呀!電燈滅多久了?窗子上怎麼是白的?天亮了吧?”王幼春將窗紗揭開,隔玻璃向外張望,因笑道:“可不是天亮了嗎?春天的夜裏,何以這麼短?混了一下子,天就亮了!”黃四如笑道:“現在,你該送我回家了吧?還有什麼可說的?”王幼春道:“這個時候天剛亮,誰開門?索性等一會子罷。”黃四如笑道:“真是糟心,回又回去不得,睡又沒有地方睡。”王幼春道:“你在那沙發上躺著罷,我到別的地方,找個地方打個盹兒。”黃四如果然在沙發上睡了,王幼春卻轉到燒鴉片那間屋子裏去。隻見煙盤子依然放在床中間,劉寶善卻和王金玉隔著燈盤子睡了。再轉到前麵,隻見那小客廳裏,桌子斜擺著,上麵鋪了厚絨墊,散放了一桌的撲克牌,和紅綠籌碼子,還有一張五元的鈔票。王幼春自言自語地道:“這也不知是誰的錢太多了?”撿了起來,向褲子袋裏一塞。屋子裏並沒有人,李倩雲、李瘦鶴、烏二小姐,都不知道到哪裏去了?這時候也不便去叫聽差的,還是回到上房,就在一張小沙發上坐下,把兩隻腳抬起來,放在別張沙發上,這也可以算是躺下,就睡下了。及至醒來,已是十二點鍾了,有人搖著他的肩膀道:“你這樣睡著,不受累嗎?”抬頭一看,卻是鶴蓀。王幼春將兩隻腳慢慢地放下來,用手捶著腿道:“真酸真酸。”鶴蓀道:“既然酸,為什麼還睡得很香哩?”王幼春道:“你不知道,昨天晚晌實在鬧得太厲害,倦極了,所以坐下來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