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九章(1 / 3)

?這裏孝堂上,大家足哭了半小時,方才陸續停止。女眷仍都回到上房,鳳舉兄弟卻因為有許多親密些的親友來謁靈和慰問,事實上不能全請劉寶善代表招待,也隻得在內客廳裏陪客。所以喪事雖然告了一個段落,鳳舉兄弟們,依然很忙。金家雖不適用舊式的接三送七,但是一班官場中的人物,都是接三那天前來吊孝,這又大忙了一天。哀感之餘,又加上一種苦忙,男兄弟四個之中,到了第四天,一頭一尾,都睡倒了。大夫看了一看,也是說:“這種病,吃藥與不吃藥,都沒有多大的關係,隻要好好地休養兩天,就行了。”燕西住在屋子裏,前麵有深廊,廊外又是好幾棵鬆樹。大夫說:“陽光不大夠,可以掉一個陽光足的屋子,讓病人胸心開朗一點。”清秋聽了大夫的話,就和燕西商量,將他移到樓上去住。這樓上本是清秋的書房,陳設非常幹淨,臨時加了兩張小鐵床,清秋就陪著他在樓上住。這幾日,天氣總也沒有十分好過,不是陰雨,便是刮大風。燕西在樓上住著第二天,又趕上陰天,天氣很涼。依著燕西,就要下樓在外麵走動。清秋道:“你就在屋子裏多休息一天罷,大哥對內對外,比你的事多得多,他信了大家的話,就沒有出房門。你又何必不小心保養一點?家裏遭了這種大不幸,你可別讓母親操心。”燕西道:“這個你怕我不知道嗎?一天到晚把我關在屋裏,可真把我悶得慌。”清秋道:“你現在孝服中,不悶怎麼著?你就是下了樓,還能出大門嗎?”燕西歎了一口氣道:“這是哪裏說起?好好的人家會遭了這樣的禍事。我這一生的快樂,就從此而終了。”燕西說話時,本和衣斜躺在床上。清秋拿了一本書,側身坐在軟椅上看著,帶和他談著話。燕西說了這句話,她將手上拿著的書,向下一垂,身子起了一起,望了燕西一下。但是她又拿起書來,低著頭再看了。燕西道:“你好像有什麼話要說的樣子,怎麼又不說了?你還有心看書?”清秋道:“我的心急比你還恐怕要過十二分呢。你都說我有心看書,我真有心看書嗎?我不看書怎麼辦?呆坐在這裏,心裏隻管焦急,更是難受了。”燕西道:“你和我談話,我們彼此都心寬一點。剛才你有一句什麼話,不肯直說出來?”清秋道:“這話我本不肯說的,你一定要我說,我隻得說了。剛才你說一生的快樂,從此完了。這個時候哪裏容你我作子媳的談快樂二字?你既是說了,倒可以研究研究,不知道你所說的快樂,是從前那種公子哥兒的快樂呢?還是作人一種快樂呢?”燕西皺了眉道:“你這是什麼話?快樂就是快樂,怎麼有公子哥兒的快樂,作人的一種快樂?難道公子哥兒就不是作人嗎?”清秋道:“所以我說不和你討論,我一說你就挑眼了。你想,一個人隨便談話,哪裏能夠用講邏輯的眼光來看?你願聽不願聽呢?你不願聽,我就不必談了,省得為了不相幹的事,又惹你生氣。況且你現在正有病,我何必讓你生閑氣?”燕西道:“據你這樣說,倒是我沒有理了。你有什麼意見?你就請說罷。”清秋道:“你別瞧我年輕,但是我的家庭,從前雖不大富大貴,究竟也不曾愁著吃喝。後來我父親一死,家道就中落了。自我知道世事而後,人生的痛苦,我真看見和聽到不個。凡是沒有收入,隻有花錢出去的,這種窮是沒有挽救的窮。自己有錢,慢慢會用光。自己沒錢,隻有借貸當賣了。我家裏就過了這樣不少的日子,所以我覺得人窮不要緊,最怕是沒有收入。”燕西道:“這個我何嚐不知道?不過我們總不至於象別人,多少有一點財產,產業不能說不是一種收入。隻是這種收入,是有限的,不能由我們任性地花罷了。”清秋道:“你這話就很明白了。所以我就問你是要哪一種快樂?若是要得做總理兒子時代的快樂,據我想,準是失敗。若是你要想找別的一種快樂呢,我以為快樂不光是吃喝嫖賭穿,最大的快樂,是人精神上可以得著一種安慰。精神上的安慰,也難一言而盡,譬如一件困難的事,自己輕輕易易地就做完了,這就可以算的。”燕西道:“這個我也明白的,何須你說。”清秋道:“這不就結了,剛才我所說的話,還是沒有錯呀。我以為你不象大哥,他早就在政界裏混得很熟了,人也認識,公事也懂得,無論如何,他要混一點小差事,總不成問題。你對於那些應酬的八行,老實說,恐怕還不在行,更不要談公事了。”燕西道:“你就看我這樣一錢不值?”清秋道:“你別急呀。不懂公事那不要緊的,一個人也不是除了做官就沒有出路,隻要把本領學到就得了。”燕西道:“到了這個年歲了,叫我學本領來混飯吃,來得及嗎?我想還是在哪個機關找一個位置,再在別的機關,掛上一兩個名,也就行了。”清秋道:“若是父親在日,這種計劃要實現都不難。現在父親去世了,恐怕沒有那樣容易吧?”燕西道:“哪個機關的頭兒,不是我們家的熟人?我去找他們能夠不理嗎?你一向把事情看得難些,又看得太難了。”清秋見燕西談到差事,滿臉便有得意之色,好象這事,隻等他開口似的。他的態度既是如此,若一定說是不行,也許他真會著惱。因道:“你對於政界活動的力量,我是不大知道,既是你自己相信這樣有把握,那就很好。”燕西道:“據我想,找事是不成問題的,我急的,就是我從來沒有

這一天的天氣,格外的壞,到了下午六七點鍾,竟是稀稀沙沙的下起雨來。自從家中有了喪事以後,金太太總不很大進飲食。大家勸著,或者喝一碗稀飯,或者用熱湯泡一點飯,就是這樣麻麻糊糊的算了。清秋雖不至於象金太太那樣的悲傷,然而滿腹憂愁,不減於第二人,要她還是像平常一樣地吃飯,當然是不能夠的。但是向來是陪著金太太吃飯的,在金太太這樣眼淚洗麵的日子裏,不能不打起精神來,增加她的興趣。因之這天晚上,縱然是一點精神沒有,也不得不勉強走下樓,到金太太屋子裏來吃晚飯。飯盒子這時已經拿到屋子裏來了,正坐了一屋子人。原來這兩天,除了梅麗陪著二姨太,佩芳陪著鳳舉之外,隻有道之夫婦另外是一組,其餘金太太的子女都在這裏吃飯,是好讓母親心裏舒服些。金太太一看到清秋進來,便道:“今晚上你還來作什麼?你屋子裏不是還躺著一個嗎?”清秋道:“他睡著了,現時還不吃晚飯呢。”金太太道:“我這裏坐著一大桌人,夠熱鬧的了,你還是到自己屋子裏去吃飯罷。若是沒有心思看書,把我這裏的益智圖帶去解解悶。省得那位一個人在屋子裏。”清秋本來也吃不下飯去,既是金太太叫自己回房去,落得回自己房裏靜坐一番。因是在書櫥子裏拿著了益智圖竟自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