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外麵幾重院子的事,並不都全歸金榮一個人管。金榮坐在大樓下那間二重門房裏,是不大走開的。全家原來有五所電話,現在也隻留下一個,電話機就在樓下。進來的電話,都是歸金榮接著。鵬振走出來時,隻見金榮伏在一張小桌上,拿了一張包茶葉的紙,用墨筆胡亂寫了些大小不勻的字,看那樣子,是十二分的無聊。他聽到腳步響,一抬頭見是三爺,隨手將字紙捏了一團,站將起來。鵬振道:“你鬼鬼祟祟的,一人又在這裏瞎塗些什麼?”金榮微笑了一笑,沒答複出來。鵬振道:“我不管你寫什麼,我問你,這一程子七爺總是在白蓮花那裏呆著嗎?”金榮怎麼敢說燕西到哪裏去了,隻是微笑著說不知道。鵬振道:“你瞞別人就是了,還瞞著我幹什麼?有人打電話給七爺,總瞞不了你的,他到哪裏去了,你還有個不知道的嗎?據我想,一定是在白蓮花那裏的時候居多吧?”金榮微笑著道:“三爺當然是明白的。”鵬振道:“這個時候,他在那裏不在那裏呢?”金榮道:“這可不敢說定。不過……”鵬振道:“你藏頭露尾作什麼?縱然是七爺知道了,就說是我問你的,也不要緊。”鵬振說著,看這情形,就斷定了燕西必在白蓮花那裏。若是打電話去,也許他還不接。自己已是改坐人力包車了,坐著車子直向白蓮花家來。
一到門口,便見自己家裏的一輛汽車在這裏,兩個汽車夫,也都不見,似乎在門外停留了好久的時候了。鵬振下了車,也不驚動人,悄悄地走了進去。到了院子裏,腳步放重著,先咳嗽,上房有個人掀著簾子迎了出來,正是白蓮花。她笑道:“這是什麼風,今天把三爺刮來了?”鵬振道:“好久不見,我特意來看看你們,我家老七在這兒嗎?”說到這句話時,已是跟白蓮花鑽進簾子裏麵來。燕西見是老三一個人,而且料到此來必有所謂,並不藏躲,也就迎了出來。笑道:“你真有耳報神,就知道我在這裏,我是剛到呢,家裏有什麼事嗎?我這也就回去了。”鵬振道:“你回去不回去我管不著,我有一件事要找你商量商量。”燕西也想不到清秋在家裏出了什麼事,心中未免有點微微地跳。鵬振道:“你不要多心,我不管你的事。我就是有兩件自己的事,要和你談一談。”說著,臉便向裏邊一間房裏看去。燕西笑道:“可以到裏麵去坐的,我介紹一個朋友和你見見。”說著,就叫一聲玉花,客來了。便代著掀開簾子,讓他進去。鵬振向裏一鑽,隻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姑娘,蓬鬆著短發,臉上並不曾撲粉,長眉入鬢,美目流盼,穿了一件淡青的旗袍,清淡之中,別具風流,著實可愛。她見了人來,緩緩地站起,微微地向鵬振一鞠躬。而且輕輕地叫了一句三爺。鵬振連忙笑著點頭道:“別客氣,請坐下罷。頭兩次令姊出台,我不知有你,要不然,我一定捧場。”白玉花卻不說什麼,隻是微笑站著。鵬振望了她,笑對燕西道:“和她姐姐的相貌,雖然她有一兩處相同,可是她更溫柔了。很好!不錯!”說時,白蓮花已跟了進來,張羅一切。鵬振笑道:“李老板,你有這樣一個好妹妹,怎樣沒有和我們提過一聲兒呢?”白蓮花道:“有半年了,也見不著三爺的麵,就是要和三爺提一聲兒,又怎樣提起呢?”鵬振笑道:“這是我的不對,許久也沒有和你打個照麵。你這位令妹,是個可造之才,前途未可限量……”燕西插嘴道:“你不是和我有話說的嗎?”鵬振笑道:“我和人家初見麵,總得應酬兩句,有話不妨慢慢地說,忙什麼呢?”燕西初以為鵬振找了來,必有重大火急的事情,而今看起來,似乎也不要緊的,也就很淡然了。白蓮花笑道:“別是因為我們在這裏,你們不好說話吧?那麼,我們就躲開罷。”鵬振笑道:“我們無論說什麼話,也不至於和你們有什麼衝突,又何必這樣避嫌?”白玉花聽了她姐姐的話,已是首先站將起來。鵬振雖是解釋了一番,要加以攔阻,但是白玉花和她姐姐丟了一個眼色,就向外麵走去。白蓮花本來也想聽聽他兄弟說些什麼,既是白玉花都走了,自己怎好在屋子裏獨自待著,抿了嘴,也就微笑出去了。燕西見她姊妹走了,就低聲向鵬振道:“你這是怎麼回事?特意跑來找我說話,找到了我,又是逍遙自在的,好像一點事情沒有。”鵬振道:“怎麼沒有?我的話可不便當著人家說呀。”燕西道:“這更怪了,剛才人家走開的時候,你還再三再四的留著人家,這會子人家走了,你又說是當著人家的麵,有些不便說。究竟是……”鵬振皺了眉道:“不辯論這些無聊的話了,我有一件事和你商量,鹽務署這回裁員,居然把我的名字也勾了,你說氣死人不氣死人?據你三嫂說,這事不難挽回,隻要托白雄起寫一封親筆信,就可以實現。隻是我和白家,以往並沒有什麼私人交際,今天有了事才去找人家,有些不對,這是怎麼好?”說到這裏,眉毛是皺得更厲害了,望了燕西,很盼望地等著他回話。燕西道:“我雖然常到白家去,但是也不常和他交談的。這事除非另找一個人去說,不過……”說著,嘴裏吸上一口氣,現出充分躊躇的樣子來。鵬振道:“我隻找你去說一說,至於你再去轉托哪個,我就不管。好在秀珠女士,為人極是熱心,對我們姓金的,隻要能幫忙,她決計沒有不幫忙的。這件事,我就請你轉托她,說我餘情後感罷。”燕西笑道:“其實要去找她,不如讓三嫂去。”鵬振道:“她怎比得你?她不過是親戚的關係罷了。你……”鵬振覺得這以下不好說了,不能說是朋友的關係,會比親戚還深些。因就頓了一頓,含糊著道:“你就努力試試罷,她自然也是要去的,雙管齊下,自然更妙。現在你就去得了,你得著什麼消息,也不必回家,打一個電話告訴我就行了。你去罷,你去罷。”他原是坐著的,他口裏說著你去罷,燕西沒有站起來,他倒站起來了。燕西笑道:“這也不是搶著辦的事,何必這樣急?”鵬振不管,扯著他的衣服,把他拉了起來。因道:“趁著條子剛下來,鹽務署留我也好,財政部給我一個事也好,這回被裁,可以說是為了調動調動,我就不寒磣了。”燕西站起來,伸手搔了一搔頭,又向他微笑。鵬振道:“我知道你有為難之處,你隻管走,這裏李老板姊妹有什麼說出來,我可以和你講個情。”說著,便叫了一聲李老板。白蓮花走進來笑道:“你們的私下話,說完了嗎?”鵬振道:“沒有什麼私話,不過我有一件事要他和我跑一跑罷了。”說著,向白蓮花拱了一拱拳頭,笑道:“兩三個鍾頭之內,他準回來。你有什麼事,他不會誤的。”白蓮花笑道:“這是什麼話?難道說我還能幹涉七爺的行動嗎?”鵬振道:“不是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