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作霖的奉軍依舊大敗。
日本人催張作霖趕緊撤回沈陽,他們擔心:如果不回去,北伐軍邊打邊衝,可能會危及關外。開始,張作霖不想走,他很想留下來。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日本駐華公使芳澤謙吉拿了個條約——日本在滿蒙新鋪設鐵路的條約,叫張作霖順便簽一下。
關於這個條約,日本人不是第一次叫張作霖簽了。路權問題當然非常敏感,張作霖文化水平雖不高,但好歹也當了十幾年大官,現在又是北洋係國家元首,當然知道個中厲害,於是就跟日本人頂牛,耍了日本人幾次,比如隻在條約上簽個“閱”,或叫日本人跟地方政府去談。由於老張既不簽字,也不走人,搞得芳澤很不爽。這個芳澤,是後來日本首相犬養毅的女婿,在外交界也算資深人士了,但被張作霖搞得團團轉,不知怎麼辦才好。
張作霖可以頂住日本人的壓力,但他的軍隊卻頂不住北伐軍了。這回張作霖想:不行,我得回關外了。但令他沒想到的是,這時候,背後僵屍般地站起來一個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左、中、右,人不一樣,想法也不同,很多日本人認為,跟張作霖的合作還可以繼續,畢竟沒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另一些日本人認為,張作霖不聽話,眼看又要崩盤,所以必須把他換了,打算解除奉軍武裝。還有個別日本人認為,光換了還不行,因為說到底張作霖有一套,手裏攥著軍隊,強換的話,怎麼換?不是不聽話麼,直接把他搞掉吧。
在張作霖身後立地而起的河本大作(日本陸軍士官學校15期,兵庫縣人)就是這樣想的。他覺得日俄戰爭後的二十多年,日本在滿洲發展跟張沒什麼直接關係;本來想找個木偶,最後卻找了塊石頭,現在必須搬掉這塊石頭,否則沒準有一天會砸自己的腳。
河本還抱著一個想法:張作霖死後,奉軍必定大亂,這時可以弄出個聽話的傀儡,或由關東軍直接占領,“滿洲懸案”一舉解決。
河本是當時的“非主流”。
河本出生在一個林場主的家庭,家裏特別有錢,1928年時的身份是關東軍高級參謀。河本是個叛逆人物,按他爹的本意,希望他將來繼承自己的林場,河本對此一點也不感冒,一意孤行地考軍校,最後進了日本陸軍士官學校。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創辦於明治維新後,學製三年,設步兵、騎兵、炮兵、工兵等科,是日本陸軍將佐的搖籃。河本是日本陸軍士官學校15期學員,這是具有分水嶺標誌的一期,從此期到25期,出來的都是日本侵華的中堅分子。
河本上完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又考進陸軍大學深造。雖然都上過來了,但成績不咋地,在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的畢業成績是第97名,在陸大的成績是第24名,離軍刀組(陸大前6名接受天皇禦賜軍刀)遠了去了,但他卻自命不凡,認為自己肩負著“偉大的使命”。
就這樣,河本躊躇滿誌地來到中國。1926年,他出任關東軍高級參謀。一上任,他就研究起張作霖。
張作霖和日本人這二十來年的合作,有點像一對情侶。
他們在日俄戰爭時結識,當時張作霖剛完成角色轉換:從土匪、民團頭領,變成被地方政府收編的馬隊管帶。在那場戰爭中,腦子靈光的張作霖左右逢源,一點點壯大了實力。實際上,對選擇張作霖,日本人猶豫過,但最後還是認了:好,就是你了。因為當時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了。於是,雙方開始了一段蜜月期。
這個時候,兩邊彼此需要,談得挺好,搞得挺好,一切都挺好。但後來,日本人胃口越來越大,張作霖就開始不高興了。日本人又發現:張作霖在跟別人打架時,開始吃虧,最後連家底兒都快保不住了,還有可能危及日本的利益。於是他們趁機提出更高的要求,張作霖煩了,破罐子破摔:我就這樣了,愛怎麼著怎麼著吧。
河本說:那就搞掉你。在河本的朋友中,有後來的日軍第10師團長、香港總督磯穀廉介(日本陸軍士官學校16期,兵庫縣人)。1928年春,河本在給這位老鄉的信中提到:“(為了日本在滿洲的利益)即使死上一兩個張作霖又有何妨?萬不應失此良機,我必須動手。”
張作霖作為北洋政府的最後一位執政者,從袁世凱以後的北洋係角度來看,相當於中國的國家元首。搞掉張作霖,相當於搞掉中國的最高執政者,即使日本人愛冒險,喜歡犯渾,在這個問題上也不得不三思。況且,當時的日本首相田中義一跟張作霖私交還不錯,在“滿洲木偶”的問題上,雖然對張作霖的一些做法不滿,但還沒到想要幹掉他的地步,隻是一度考慮過關東軍提出的解除奉軍武裝的問題。
河本不管那一套,他是關東軍參謀,原則上隻對軍部負責。至於軍部怎麼向政府交代,那是他們的事情。當然,即使如此,在動手前仍需說服他的司令官。
當時的關東軍司令官叫村岡長太郎(日本陸軍士官學校5期,佐賀縣人),在日本軍界屬於平庸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