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葉繁放下琴,說:“怎麼樣?就是新練的曲子還不太熟。”
我長出了口氣說:“哦——這是誰寫的啊,這麼難聽,怪不得叫協奏曲呢,是因為用鞋揍出來的嗎?”
我發誓,我真不知唐葉繁是個這麼沒幽默感小孩。他黑著臉,委屈地看著我,好像我欠了他八百萬。
媽媽微怒地說:“真不會說話。小哥哥給你表演節目,你應該說什麼?”
“說什麼啊?”我迷迷糊糊地說,“謝謝他折磨我的耳朵嗎?”
“說謝就行了。”
沒想到,我在一邊和媽媽鬥嘴玩,唐葉繁卻又表演了一個更讓我想象不到的節目。他緊咬著下唇,默默地哭了。毛茸茸的大眼睛,淚汪汪的,小巧的鼻子下掛著亮晶晶的鼻涕珠。
我驚訝了,這也太萌了!教授家的孩子就是與眾不同,洋娃娃一樣,一氣還會掉眼淚的。
卓濤總結說:“唐葉繁現在能有耐受力超強的好脾氣,都是被你從小氣出來的!”
Memory 3: 老公卓濤
卓濤這個神經大條的家夥,是唐葉繁的死黨。他們從小學起,就形影不離。其實,很難相信卓濤和唐葉繁能成為朋友。他們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如果說唐葉繁是王子的話,那麼卓濤就像是王子的車夫。
卓濤的爸爸是化工廠的工人,脾氣暴躁無比,剛剛下崗那幾年,更是像違禁煙花爆竹一樣,一點就炸。對卓濤是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不過,這培養了卓濤超級樂天的精神。一個沒事就被揪過來爆打一頓的小孩,要麼自閉到去死,要麼凡事都不放在心上,頭掉了也不過是reset重啟,滿血複活。卓濤當然屬於後者。所以本質上,我和卓濤有十分相近的氣息。比如,拉著好小孩唐葉繁,翻牆逃票,下河捉蛤蟆。
唐葉繁說:“我怎麼覺得你更像是卓濤的妹妹呢?”
但卓濤當即表達了強烈抗議。他說:“胡說!什麼妹妹,是老婆。”
其實,很長一段的時間,我都認為自己長大以後,一定會嫁給卓濤。因為他在十一歲那年,就送我一枚結婚戒指。
記得那是炎熱如燒烤的暑假。唐葉繁、卓濤和我,一起去“長草花園”玩。那是我們在公園假山後麵發現的一片鮮有遊人的“寶地”。高大的榆樹下,長著鬆軟碧綠的草。我們把那裏定成了自己的“私家花園”。小朋友的年代也起不出什麼有深度的名字,看地上長滿很長葉子的草,就幹脆定名為“長草”了。
那一天,陽光從茂密的枝葉透出來,織出一片亮閃閃的“星空”。卓濤坐在我身邊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從前,有個男的,他沒有錢。他很愛一個女人,卻買不起結婚鑽戒。後來他送給她一枚易拉罐指環,答應她以後會拿真鑽戒來換。再後來,他們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我問他:“你和我說這個幹什麼呢?”
卓濤撓了撓頭,從口袋裏拿出一隻藍色的小信封遞給我,上麵還粘了粉色的蛋糕彩帶。我好奇地打開,發現裏麵裝著的,竟是一個易拉罐環,並且很有創意地把上麵的錫片,用鉗子捏成鑽石狀。
卓濤結結巴巴地說:“蘇一,做我老婆好不好?將來我也會用真的和你換。”
我拿起那枚“戒指”,對著陽光看了看,“鑽石”歪歪扭扭的表麵,折射著銀亮的光芒。
我伸出手指,擺在他麵前說:“行,你給我戴上吧。”
唐葉繁坐在一旁,默默地看著我們,莊嚴的表情,仿佛在見證曆史上的重要時刻。
我踢了他一腳說:“要死了,你別這麼一本正經的。”
卓濤卻用手,扳過我的下巴說:“我是認真的。”
卓濤確實非常認真。從那天起,他自動把我的稱呼從小一變成了老婆。他愛護我,就像愛護珍貴的大熊貓。誰要是欺負了我,他一定會齜著大白牙,替我報仇。而我時不時冒出的小願望,他總是想方設法去辦到。
記得是在某一年的某一天,我們三個人從“長草花園”回來,已經很晚了,肚子用實行動表現著“空山鳥語”。忽然一陣奇異的蛋糕的香味,從街對麵的窗口裏飄出來。我們三個撅著鼻子,用力地嗅了嗅,結果肚子叫得就更歡快了。
卓濤說:“這是什麼蛋糕啊,味道這麼好?”
“是栗子蛋糕啦。”我用很懂的口吻說,“小時候不記得在哪裏吃過一次,總之呢,好鬆、好軟,入口即化,綿密清甜。如果讓我再吃一次的話,我做什麼都願意。”
唐葉繁在一旁,用一種更懂的口吻說:“知道為什麼會這麼好吃嗎?其實它並不是真的那麼好吃,而是你對童年記憶的留戀和懷念。不論是大人還是小孩,人都會下意識地美化過去。”
我很受打擊地看著他說:“拜托,我就說想吃個蛋糕而已,不用連人性都分析出來吧。你語文課上多了?”
卓濤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挽過我說:“別理他,好吃啊,就是好吃。小一吃過的都好吃。”
再後來,我十二歲那年,卓濤家裏就著火了。
這兩件聽起來好像風馬牛不相及的事,可內在,還是有緊密聯係的。
那天是我生日,我們三個原本定在必勝客慶祝。可是我和唐葉繁左等他不來,右等他還不來,最後隻好找去了卓濤的家。
卓濤住在化工小區的老公房裏。一進院子,我就聞到一股濃煙的味道。他家在一樓,遠遠地,我就聽見卓濤在屋子裏沒命地號著:“別打了,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