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危機爆發前國際貨幣體係有三大特點：（1）美元超級貨幣；（2）歐元快速崛起；（3）美國貨幣政策對全球經濟具有巨大影響力和衝擊力。金融危機之後，現行國際貨幣體係難以為繼，尤其是美元信用基礎發生了根本性的動搖，金融危機後的國際貨幣體係有兩種主要的可能的演變方向，一是各國通力合作創造出超主權國際貨幣；二是歐元以及人民幣不斷崛起，與美元形成三足鼎立的多基準貨幣的新國際貨幣體係。我們論證，第二種可能性更大，因此中國應長期倡導並參與國際貨幣體係的改革，積極參與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改革，而人民幣國際化是我們最為現實和有效的選擇。
本輪金融危機爆發以來，全球經濟界和金融界的目光集中於兩大問題：一是如何盡快出台一係列救市方針，幫助世界經濟和金融走出危機的陰影；二是探討這場金融風暴的根本原因，從而尋找改革的方向，以此在製度上防範新一輪金融風暴的發生。在進行相關分析時，一個不可回避的焦點是當今國際貨幣體係的弊病，本文試圖從這場金融風暴發生的製度性原因角度來探討當今國際貨幣體係的弊病，在此基礎上分析、論證國際貨幣體係可能演變的方向以及這些演變可能給中國帶來的各種影響，最後我們探討中國經濟需要作怎樣的準備把握其中的戰略機遇。
當今世界經濟的基本格局
當今世界經濟格局是目前國際貨幣體係的基礎，兩者相互作用導致了這場金融危機；更重要的是，隻有搞清楚當今世界經濟的基本格局，我們才能比較準確地把握當今國際貨幣體係改革的各種方案以及最有可能出現的國際貨幣體係新格局。
在我們看來，當今世界經濟發展有三個最基本的特點：新興市場國家快速增長，國際貿易與全球化的飛速推進，全球金融深化、跨境資本流動金額迅速上升。
在全球經濟金融一體化的過程中，世界分工進一步細化，新興市場國家取得了快速的增長，這使得全球經濟在主要發達國家經濟增速下降的情況下仍保持了較平穩的增長。以“金磚四國”為例，巴西、俄羅斯、印度在2000~2008年的平均國內生產總值增長率分別為3.67%、6.9%、7.17%，而中國則自20世紀80年代初以來保持著約10%的平均國內生產總值增長率。更重要的是，一批新興市場國家經過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一輪又一輪經濟改革的洗禮後，市場經濟製度深入人心，政府宏觀經濟管理的技能亦在提高，這為新興市場國家的持續增長提供了強大的製度性推動力。
總體而言，全球化使得世界經濟事實上已經形成了三個主要板塊：以美國、英國、西班牙等為主的金融和消費板塊，以德國、日本、韓國、中國等為主的製造業和出口板塊，其他資源和農業國家板塊。國際貿易因此有突飛猛進的發展，全球貿易占GDP的比例由1992年的38.9%上升到2006年的56.9%。盡管這場金融風暴會在一定程度上放大發達國家內部反對貿易自由化的聲音，但從整體的大格局看，國際貿易自由化的大趨勢不會被逆轉。
與國際貿易自由化同步發生的是全球的金融深化以及由此帶來的跨境資本流動巨幅上升。進入21世紀以來，隨著貿易自由化的推進，各國金融深化水平進一步提高，上市公司市值占GDP的比例顯著上升（到2007年已上升到120%的水平），與此同時，全球股票交易量也顯著上升（到2007年已上升到180%的水平）。金融危機前，世界金融深化的部分原因當然是資產價格的泡沫化，但同時也不可否認，金融深化既是經濟發展的重要動力也是經濟發展的伴生現象。經濟發展的過程就是金融深化的過程，經濟加速發展的過程更是金融高速發展的過程。
與金融深化對應，跨境資本流動迅猛上升，二者共同作用，使得一批新興市場國家積累、掌握了創紀錄之巨的主權財富。1993年，“金磚四國”的主權財富總額不足1000億美元，截至2009年5月底已達約3萬億美元之巨。而根據謝平等人2009年的估算，截至2008年6月底，世界主要國家的盈餘儲備約為2.8億美元。日益上升的主權財富背後有著深刻的宏觀經濟與製度原因，表明了這些國家的國家競爭力，在一定程度上也是這些國家為防範國際資本流動逆轉而采取的宏觀經濟政策的後果。十餘年前的亞洲金融危機使這些國家深刻地意識到相當規模的外彙儲備對新興市場國家而言是非常必要的。
現行國際貨幣體係的主要特點
與當前世界經濟發展格局密切相關的是現行國際貨幣體係的三大突出特點：美元是各國中央銀行最為倚重的儲備貨幣，事實上成為超級貨幣；歐元興起；美國貨幣政策以及美元貨幣條件對全球經濟具有巨大影響力和衝擊力。
一、美元是各國中央銀行最為倚重的儲備貨幣，事實上成為超級貨幣
在布雷頓森林體係崩潰之後，美元經曆了一個從相對衰落到重新興起的過程。布雷頓森林體係的崩潰打破了美元與黃金的直接掛鉤，削弱了美元的國際信用基礎，但是隨著東歐劇變和前蘇聯的崩潰，美元的國際地位又得到了加強。東歐劇變帶來了經濟互助委員會（下稱經互會）的瓦解，在原經互會體係（CMEA）下，東歐各國與各蘇聯加盟國不需要以硬通貨為中介進行貿易，並且由於其與西方國家的經濟往來很少，它們也不需要硬通貨作為外彙儲備；在經互會體係崩潰之後，東歐各國與從前蘇聯分裂出的各國都急於參與國際貿易、取得經濟發展，在這種情況下，各國對美元的需求迅速上升，導致了美元外彙儲備的大量增加。爆發於1997年的亞洲金融危機以及在此之前先後爆發的各種各樣由於跨國資金流動逆轉而引發的國際收支危機，也使得各國中央銀行對美元儲備的重要性產生了深刻的印象。在這樣的背景下，各國外彙儲備迅速上升，而在外彙儲備結構中，美元所占比例從20世紀90年代初開始有顯著提升。美元在各國中央銀行外彙儲備中的比重，從20世紀70年代初的80%左右下降到20世紀80年代末的50%左右，在這一過程中，德國馬克、日元等部分替代了美元；而從20世紀90年代初到21世紀初，美元在各國中央銀行外彙儲備中的比重回升到了70%的水平（1999年），進入21世紀以來，歐元的產生與興起又使得美元的比重有所下降。
美元在國際貿易結算中也仍然占據著絕對優勢地位。幾乎在所有國家的國際貿易中，美元都是最主要的結算貨幣。根據坎普斯（Kamps）2006年的統計，在日本出口和進口結算中，美元所占比例分別達到了51.2%和69.4%，即使是德國、法國等歐元區國家及英國，其出口貿易結算中美元所占比例也達到了30%上下，進口貿易中這一比例更高。
二、歐元的興起
依托發展了近50年的歐盟、歐洲經濟共同體，歐元自正式推出以來迅速成為國際貨幣體係中的重要力量。在各國中央銀行外彙儲備中，歐元的比重在穩步提高，目前已達到約30%的水平。在國際債券與票據市場中，以歐元計價的產品所占比重迅速上升，在2003年後已成為最主要的計價貨幣。
三、美國貨幣政策以及美元貨幣條件對全球經濟的影響力和衝擊力
美國作為全球最大的經濟體和進口國，其貨幣政策對世界各國，尤其是新興市場國家的經濟，具有重大影響。美元作為各國中央銀行的最主要儲備貨幣，美元的貨幣條件對各國貨幣政策具有直接的影響。這種影響產生的重要機製是美元在全球外彙市場的充盈度會反映在國際貨幣市場上，造成各國貨幣對美元彙率的波動，這種波動伴隨著資金的流動。具體說來，當美元貨幣條件收縮時，美元相對稀缺，資金會從其他國家逆流至美國，這對外彙儲備不足、金融體係不夠健全的國家而言，無疑是個災難，相反，當美元貨幣條件相對寬鬆時，美元將從美國流向其他國家，引起這些國家的流動性過剩、資產價格飛漲。安德魯·霍爾丹2009年利用網絡理論和證據解釋了過去10年金融網絡出現的兩個特點：複雜性和同質性。在麵臨壓力時，反饋效應增強了網絡的脆弱性；在一國貨幣主導國際貨幣體係、一國貨幣條件影響全球貨幣條件的情況下，金融體係的整體抗幹擾能力必然被進一步削弱。
在十餘年前，美國的廣義貨幣/國內生產總值處於曆史低位，同期在全球範圍內連續出現了若幹次重大金融危機，包括1994年的墨西哥金融危機、1995年的阿根廷危機、1997~1998年的亞洲金融危機、1998年的俄羅斯金融危機以及1999年的巴西危機。筆者和梅鬆在2008年比較係統地研究了美元的貨幣條件以及美國的貨幣政策與新興國家金融危機的關係，該研究比較突出的結論是：當以美國廣義貨幣/國內生產總值為標準的貨幣條件比較寬鬆時，即廣義貨幣/國內生產總值的比重高於平均值5%的時候，如果一個新興市場國家經常賬戶出現赤字，那麼由此資金逆轉所產生的金融危機的概率不大，最多2%。假如美元的貨幣條件相對比較緊，即美元廣義貨幣/國內生產總值比重較平均值低於5%，那麼此時同樣水平的經常賬戶的逆差將會帶來最大19%的資金逆轉的可能，造成該國國際收支危機、引發金融危機。也就是說，美元的貨幣條件作為外因直接影響資金逆流和金融危機爆發的可能。
現行國際貨幣體係的主要問題
在分析了世界經濟的基本格局以及現行國際貨幣體係的基本特點之後，我們試圖比較係統地總結當前國際貨幣體係的主要問題。在我們看來，主要問題可以歸結為三個：國際貨幣發行者的激勵不兼容；美元信用基礎的動搖導致現行體係不可持續；普遍認為的美國等發達國家獨攬鑄幣稅收入的不公平性。
一、國際貨幣發行者的激勵不兼容
所謂國際貨幣發行者的激勵不兼容，指的是當前國際體係中占主導地位的是以美元為主的發達國家的貨幣，而發達國家的貨幣政策主要是根據本國的利益和宏觀經濟的狀態進行調節的，但是從客觀上講，發達國家的貨幣政策又會作用於其他國家宏觀經濟，而其他國家的經濟狀況乃至於其他國家的經濟利益不可能百分之百地反映到發達國家的貨幣政策中來。因此就造成了一個貨幣政策製定的主體與貨幣政策效果接受者之間的不對稱性，貨幣政策製定的主體是發達國家貨幣當局，而貨幣政策效果的接受者不隻是發達國家，也就是貨幣政策製定者的激勵來自調節本國經濟的變化，而並不考慮其他國家的經濟情況。耶魯大學經濟學教授特裏芬於20世紀60年代提出了著名的“特裏芬難題”，在20世紀50~60年代的曆史環境下，上述激勵不兼容的主要體現是世界各國出於平抑國際貿易的需要，對美元產生需求，而美國又因為黃金儲備的不足，不願意發行相應數量的美元，因此出現了全球性的美元短缺，可以說“特裏芬難題”是上述激勵不兼容政策的重要反映。
美元作為一國主權貨幣和作為全球流通及價值儲存工具間的矛盾日益擴大，使得現行國際貨幣體係存在內在的不穩定性。2008年下半年，全球資產價格泡沫破裂，美國經濟作為金融危機的策源地，迅速進入了金融恐慌。在此條件下，美國貨幣當局非常清醒地認識到他們必須采取以國家信用為基礎的國家信用擴張的方式來營救美國的金融機構，因此出現了大印鈔票，積極發行國債的政府營救方式，這在客觀上也在不斷放鬆美國的貨幣條件。美元貨幣條件的放鬆在2009年春天已經非常明顯地反映到了全球範圍內，不僅是美國、英國等發達國家的資產價格上升，俄羅斯、南非、巴西、中國、印度等國的股票市場也迅速攀升，平均升幅在40%以上。這一輪的資產價格的上升究其根源，就是美國貨幣條件的迅速放鬆。如果說，世界經濟麵臨著新一輪的資產泡沫的話，那麼其根源就是美國貨幣政策的迅速放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