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聲響起時,許若安分明地覺察到禹寧的手倏地攥起,第二聲時,禹寧倏地將手抽走,雙唇微微顫抖,僵持幾秒後,他穩定神色,轉身,道:“師兄。”
任知遠深深地看一眼禹寧,道:“我來看看老師。”
禹寧點點頭,向後稍退幾步,讓出墓碑前的位置,任知遠上前,將那捧白菊恭敬地放在墓前,端正地鞠躬,起身,注視著沈成均的照片許久,才轉向禹寧。
任知遠走到禹寧身邊,用手拂了拂禹寧散在耳邊的碎發和冰涼的耳廓,那雙深邃的的眼睛裏似乎僅僅裝著禹寧一人,萬千柔情也似乎隻是為了禹寧一人,任知遠微微俯身,像是耳語般低聲問道:“還好嗎?”
禹寧恍惚了,那個聲音一如既往,指尖傳來的溫熱一如既往,一切好像什麼都不曾改變,卻什麼都變了。
淚水忽地盈滿禹寧的眼眶,滾燙,炙熱,勢不可擋地奔湧而下,這些年自以為的,再也不會流出的眼淚,發泄似地衝散了苦苦經營的體麵,沒留一點餘地,撕心裂肺的痛再一次回來,一下下鈍擊著胸腔,囂張著,洶湧著,毫不留情……
櫻木花雨:大哥!你還要多久?!!!
禹寧:爺爺突然叫我去趟辦公室,馬上,馬上!
櫻木花雨:啊!!!!
櫻木花雨:東西都帶著嗎?
禹寧:在包裏呢,還有半個多小時,來得及!
櫻木花雨:啊!!!!
櫻木花雨:讓他講快點!!!
沈成均的辦公室在教學樓三樓,離操場走路不過五分鍾距離,時間看起來充裕,可萬一被逮著講作業,那可是一下午的功夫!禹寧一個頭兩個大,一邊低頭發微信,一邊不由自主地加快步伐,幾乎小跑起來。
砰!
餘光裏樓梯上明明一個人都沒有,不知道什麼時候忽地鑽出個人,禹寧不算弱小,但這個人明顯地比自己高半頭,壯一圈,和沈雨差不多寬大,一身肌肉硬邦邦的,小球撞大球,禹寧被彈出小半步,腳心踩在台階邊沿上,還好那人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他的包帶,待人站穩才鬆手。
“同學?你沒事吧?還好嗎?”
那人嗓音溫柔低沉,不知是熱的還是剛剛跑得太快,禹寧的心咕咚咕咚地跳,來不及平複就趕忙搖頭擺手:“抱歉,抱歉啊,同學,我沒看路,你呢?”
那人搖搖頭,嘴角帶著淺淺的微笑。
“那同學,不好意思啊,我還有事……”禹寧臉上掛著歉意的笑:“那我先走一步?”
那人點點頭,笑意更深,禹寧歉意地微微躬身,越過男生,兩階樓梯一步,向沈成均的辦公室跑去。
咚咚咚!
大門敞著,禹寧扣門,旋即踏入,夏日陽光正盛,不大的屋裏邊邊角角都一片明亮,盈著毛茸茸的草綠光。
這是一間長方形辦公室,三麵白牆,對著門的是兩扇雙開的木質菱格窗,對著窗的是一麵白牆,牆壁前是滿滿當當地學生作業。在作業牆的右邊是書櫥和一套簡單的老式辦公桌椅,桌子厚厚的玻璃板下是各界學生的畢業照片,另外一邊則是兩張沙發椅,一張一人座,一張三人座,三人座的緊挨著牆,上方掛著沈成均的字:心即理。兩張沙發椅中間是一張長方形木質小桌,桌上一套小巧古樸的紫砂茶具。
“呼,爺爺,”禹寧放慢腳步,調整呼吸,又喚了一聲:“爺爺。”
沈成均穿著一件深藍色細白條紋的保羅衫,顏色洗的略有些發白,高挺的鼻梁上駕著一幅半月形的眼鏡,站在禹寧最近的一幅練習作品麵前:春節廚房。不過,更準確的名字應該是:沈雨禍害了百分之二十五的春節廚房。
“來,來來!”沈成均手心向內,招呼禹寧過去。
“這次細節處理的很細致,筆觸選擇得很有想法,該細致的細致,該粗糙的粗糙,洋蔥和牛肉不同的質感都表現出來了,很不錯。”沈成均從眼鏡上方遞給禹寧一個肯定的眼神,接著說道:
“構圖一直是你的強項,非常好,層次分明,這一部分,土豆滾落的動態表達出來了,很生動,不錯。”沈成均拍拍禹寧的肩膀,話音一轉:“但是,你看這裏,這邊的西紅柿濺出來的汁液,淌在案板上的蛋清,透光感還是差了一點,有點美中不足了。”
沈成均推推眼鏡,透過鏡片問道:“你說呢?”
完了完了,是講作業!
“一開始那部分沒有構思好,後麵想要調整,但是改不過來了。”禹寧誠懇承認道,畢竟一開始這幅“紀實”作品,隻是想要畫給沈雨,“紀念”他第一次下廚。
沈成均俯身端詳一陣,在慈愛和嚴厲之間轉兩圈,遵從內心道:“還是得好好磨磨,嗯?”
“是,老師。”禹寧乖巧地應聲。
沈成均滿意地點點頭,卸掉眼鏡掛在胸前,打開書櫥的玻璃門,眼睛在畫冊書脊上逡巡:“來,我給你看幾個日本畫家的作品,他們在這一方麵做得很好,欸?我放哪了?”
“呃……”禹寧偷看一眼手機,還有十分鍾,抿抿嘴唇,小心翼翼地試探道:“爺爺,那個,爺爺我能不能把畫冊拿回去,晚上看?或者我明天下午再過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