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手】
袁崇煥剛到寧遠時,看到的是破牆破磚,一片荒蕪,不禁感歎良多。
然而很快就有人告訴他,這是剛修過的,事實上,已有一位將領在此築城,而且還築了一年多。
修了一年多,就修成這個破樣,袁崇煥十分惱火,於是他把這個人叫了過來,死罵了一頓。
沒想到,這位仁兄全然沒有之前被砍死的那位杜總兵的覺悟,非但不認錯,竟然還跳起來,跟袁大人對罵,張口就是老子打了多少年仗,你懂個屁之類的混話。
這就是當時的懶散遊擊將軍,後來的遼東名將祖大壽的首次亮相。
祖大壽,是一個很有名的人,有名到連在他家幹活的仆人祖寬都進了明史列傳,然而這位名人本人的列傳,卻在清史稿裏,因為他最終還換了老板。
但奇怪的是,和有同樣遭遇的吳某某、尚某某、耿某某比起來,他的名聲相當好,說他是X奸的人,似乎也不多。原因在於,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他已盡到了自己的本分。
祖大壽,字複宇,遼東寧遠人,生在寧遠,長在寧遠,參軍還在寧遠。此人脾氣暴躁,品性凶狠,好持刀砍人,並憑借多年砍人之業績,升官當上了遊擊,熊廷弼在的時候很賞識他。
後來熊廷弼走了,王化貞來了,也很賞識他,並且任命他為中軍遊擊,鎮守廣寧城。
再後來,孫得功叛亂,王化貞逃跑了,關鍵時刻,祖大壽二話不說,也跑了。
但他並沒有跑回去,而是率領軍隊跑到了覺華島繼續堅守。
堅守原則,卻不吃眼前虧,從後來十幾年中他幹過的那些事來看,這是他貫徹始終的人生哲學。
對一個在閻王殿參觀過好幾次的人而言,袁崇煥這種進士出身,連仗都沒打過的人,竟然還敢跑來抖威風,是純粹的找抽,不罵是不行的。
這場對罵的過程並不清楚,但結果是明確的,袁大人雖然沒當過兵,脾氣卻比當兵的更壞,正如他的那句名言:“你道本部院是個書生,本部院卻是一個將首!”雙方你來我往,幾個回合下來,祖大壽認輸了。
從此,他成為了袁崇煥的忠實部下,大明的優秀將領,後金騎兵不可逾越的銅牆鐵壁。
祖大壽,袁崇煥的第一個助手。
其實祖大壽這個名字,是很討巧的,因為用當地口音,不留神就會讀成祖大舅。為了不至於亂輩分,無論上級下屬,都隻是稱其職務,而不呼其姓名。
隻有一個人,由始至終、堅定不移地稱其為大舅,原因很簡單,祖大壽確實是他的大舅。
這個人名叫吳三桂。
當時的吳三桂不過十一二歲,尚未成年,既然未成年,就不多說了。事實上,在當年,他的父親吳襄,是一個比他重要得多的人物。
吳襄,遼寧綏中人,祖籍江蘇高郵,武舉人。
其實按史料的說法,吳襄先生的祖上,本來是買賣人,從江蘇跑到遼東,是來做生意的。可是到他這輩,估計是兵荒馬亂,生意不好做了,於是一咬牙,去考了武舉,從此參加軍隊,邁上了丘八的道路。
由於吳先生素質高,有文化(至少識字吧),和兵營裏的那些傻大粗不一樣,祖大壽對其比較賞識,刻意提拔,還把自己的妹妹嫁給了他。
吳襄沒有辜負祖大壽的信任,在此後十餘年的戰鬥中,他和他的兒子,將成為大明依靠的支柱。
吳襄,袁崇煥的第二個助手。
在逃到寧遠之前,吳襄和祖大壽是王化貞的下屬,在王化貞到來之前,他們是毛文龍的下屬。
現在看來,毛文龍,似乎並不有名,也不重要,但在當時,他是個非常有名,且極其重要的人,至少比袁崇煥要重要得多。
天啟初年的袁崇煥,是寧前道,毛文龍,是皮島總兵。
準確地說,袁崇煥,是寧前地區鎮守者,朝廷四品文官。
而毛文龍,是左都督、朝廷一品武官、平遼將軍、尚方寶劍的持有者、遼東地區最高級別軍事指揮官。
換句話說,毛總兵比袁大人要大好幾級,與毛文龍相比,袁崇煥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無名小卒,雙方根本就不在同一檔次上。
因為毛總兵並不是一個普通的總兵。
明代總兵,是個統稱,大致相當於司令員,但管幾個省的,可以叫司令員,管一個縣的,也可以叫司令員。比如,那位吃空額貪汙的杜應魁,人家也是個副總兵,但袁特派說砍,就把他砍了,眼睛都不眨,檢討都不寫。
總而言之,明代總兵是分級別的,有分路總兵、協守總兵等等,而最高檔次的,是總鎮總兵。
毛文龍,就是總鎮總兵,事實上,他是大明在關外唯一的總鎮級總兵。
總鎮總兵,用今天的話說,是大軍區司令員,地位十分之高,一般都附帶將軍頭銜(相當於榮譽稱號,如平遼、破虜等),極個別的還兼國防部長(兵部尚書)。
明朝全國的總鎮總兵編製,有二十人,十四個死在關內,現存六人,毛文龍算一個。
但在這些幸存者之中,毛總兵是比較特別的,雖然他的級別很高,但他管的地盤很小——皮島,也就是個島。
皮島,別名東江,位處鴨綠江口,位置險要,東西長十五裏,南北寬十二裏,毛總兵就駐紮在上麵,是為毛島主。
這是個很奇怪的事,一般說來,總鎮總兵管轄的地方很大,不是省軍區司令,也是地區軍區司令,隻有毛總兵,是島軍區司令。
但沒有人覺得奇怪,因為其他總兵的地盤,是接管的,毛總兵的地盤,是自己搶來的。
毛文龍,萬曆四年(1576)生人,浙江杭州人,童年的主要娛樂是四處蹭飯吃。
由於家裏太窮,毛文龍吃不飽飯,自然上不起私塾,考不上進士。而就我找到的史料看,他似乎也不是鬥狠的主,打架撒潑的功夫也差點,不能考試,又不能鬧騰,算是百無一用,比書生還差。
但要說他什麼都沒幹,那也不對,為了謀生,他開始從事服務產業——算命。
算命是個技術活,就算真不懂,也要真能忽悠,於是毛文龍開始研究麻衣相術、測字、八卦等等。
但我們有理由相信,他在這方麵的學問沒學到家,給人家算了幾十年的命,就沒顧上給自己算一卦。
不過,他在另一方麵的造詣,是絕對值得肯定的——兵法。
在平時隻教語文,考試隻考作文的我國古代,算命、兵法、天文這類學科都是雜學,且經常紮堆,還有一個莫名其妙的統稱——陰陽學。
而迫於生計,毛先生平時看的大都是這類雜書,所以他雖沒上過私塾,卻並非沒讀過書。據說他不但精通兵法理論,還經常用於實踐——聊天時用來吹牛。
就這麼一路算,一路吹,混到了三十歲。
不知是哪一天,哪根弦不對,毛文龍突然決定,結束自己現在的生活,毅然北上尋找工作。
他一路到了遼東,遇見當時的巡撫王化貞,王化貞和他一見如故,認為他是優秀人才,當即命他為都司,進入軍隊任職。
這個世界上似乎沒有這樣的好事,沒錯,前麵兩句話是逗你們玩的。
毛文龍先生之所以痛下決心北上求職,是因為他的舅舅時來運轉,當上了山東布政使,跟王化貞關係很好,並向王巡撫推薦了自己的外甥。
王巡撫給了麵子,幫毛文龍找了份工作,具體情況就是如此。
在王化貞看來,給安排工作,是掙了毛文龍舅舅的一個人情,但事實證明,辦這件事,是掙了大明的一個人情。
毛文龍就這樣到部隊上班了,雖說隻是個都司,但在地方而言,也算是高級幹部了,至少能陪縣領導吃飯,問題在於,毛都司剛去的時候,不怎麼吃得開,因為大家都知道他是關係戶,都知道他沒打過仗,所以,都瞧不起他。
直到那一天的到來——天啟元年(1621)三月二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