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中山碼頭走到煤炭港,走到當年英商和記洋行的舊址。***我極力地想從曆史的陳跡中尋找一點對於今天的人們仍然有用的東西。
我望著電廠那隻高煙囪出神。下關電廠大門口用磚石和水泥修築的“死難工人紀念碑”深深地吸引了我,碑上記述著五十年前一個悲慘的故事,它像電,它像火,照亮了人們的心。
電廠廠史編寫組一位姓謝的老同誌向我介紹了碑上的往事。他是遇難者們的代人。
代人說我們下關電廠早時候叫金陵電燈管廠,前清宣統元年用二十萬兩白銀建的,七八十年了,機器都是德國、美國造的。解放前改名揚子電器公司,成了宋子文的官僚資本企業。日本人來的時候,先是挨飛機的炸彈,但工人邊炸邊修,電燈一直亮到十二月十三日淩晨。當時廠裏有五十三個人留守。日本兵進城時,工人都躲到旁邊的和記洋行去了,後來被趕到洋行旁邊江汊子車站的一排貨房裏,就是以前火車過江的地方,又叫煤炭港。
電廠的五十三個人中有兩個失散了。副工程師徐士英被和記洋行的領班叫去給日本人配汽車鑰匙了。有個叫曹阿榮的工人,早些時候在上海的日本人開的豐田紗廠裏做過工,會說幾句日本話,就被日本兵拉去燒飯了。這個人聰明,他知道拉出去的人生命有危險,就對日本兵說燒飯的人不夠,把廠裏的周根榮、薛和福、孫有和李金山四個人喊出來了。他本來還要喊,但被日本兵製止了。
這幾個人死裏逃生留了活命。其他四十幾個工人和三千多難民一起,十個一批十個一批被押出去趕到江邊槍殺了。隻有一個叫作崔省福的,他押出去時已是傍晚了,聽見槍響,他一頭栽倒在死人堆裏,一子彈從他的肩上打進,從腰背穿出來,過了好久才醒來,終於九死一生地幸免於難。還有一個船工也僥幸活命。失散的兩個工人後來才知道,一個躲在朋友家中沒有遇害,另一個被日本兵殺死了。這樣,我們下關電廠在日寇製造的“南京大屠殺”中有四十四個工人遇難。為了紀念和安慰死去的工人兄弟,解放初,我們在廠門口修了這座紀念碑。全廠工人天天見到它,它天天在和我們說話,說這一段難忘的曆史……
漢中門外[遇難者兩千餘人][訪問記]他出席過國際法庭我在繁華而又嘈雜的鬧市區找到了他的家。這裏是靠近南京最熱鬧的新街口的糖坊橋。一塊“佳樂小吃”的招牌和我筆記本中記下的門牌號碼對上了。大鐵鍋上熱氣騰騰,餃子的香味陣陣撲來。
“伍長德?你找他幹啥?”店主人問。
我遞過介紹信。
“在裏麵,請。我是他的兒子。”他伸出沾滿麵粉的手引我穿過店堂,進入了南京市常見的木結構的老式舊屋。
屋裏很暗。一個瘦削的高個子老人從椅子上站起來和我打招呼。他雙手抱著個白白胖胖的重孫子,身邊靠著一根長長的白木拐棍。
伍長德老人長臉長眉毛,平頭短,眼睛不大,鼻梁上架著一副像玻璃瓶底一樣厚的近視鏡,額頭上像蚯蚓一樣的血管和紫紅色的皮膚上像細浪似的皺紋,說明了這位八十老人飽經的風霜和艱辛。
他向我述說了他的苦難和仇恨:
“俺是徐州邳縣人,十七歲來南京做小工,後來當交通警,也做豆腐,一直住在這裏,住了六十多年了。
日本人的飛機大炮一齊攻南京,俺把家眷送到淮安丈母娘家去了,當時大兒子才三歲(就是門口那位“佳樂小吃”店的主人)。俺一個人躲進了中山路司法院的難民區,裏麵有好幾百人,有兩個人俺認識,也是交通警,都換了便衣。俺住小樓房。第二天進來躲避的人多了。
十五日早飯吃過的時候,來了十幾個日本兵,用日本話亂叫了一通,俺也聽不懂,不知說啥。後來就用刺刀趕大家出去,屋裏隻剩下老人和小孩了。
大門不開,日本兵把俺從側門趕出來,趕到了馬路上,有好幾千人,都叫大家坐下,不知他們要把俺們怎麼的,心裏很害怕。日本兵還在大聲地叫喊,反正俺聽不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