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山上到處都點起了火,仔細一看,果然有些裝死的人由於經不住燒而偷偷地動手滅火,於是隻要看見哪裏一動,便趕上去給他一刺刀,將其刺死。***一麵在層疊的屍山中翻來翻去,一麵在煙熏火燎中了結事,這種作業一直延續著,皮鞋和綁腿上都浸透了人油和人血。如此殘酷的“作業”毫無疑問也是在“殺敵越多,勝利越大”、“給上海開戰以來失去的戰友報仇”、“也算對得起戰友家屬”等心境中幹的。在把那些還在動彈的人刺死時,心裏隻有兩個念頭:這下子戰友的亡靈可以升天了。決不讓人活著逃出,留下證據。
田中說:能從殺人現場逃脫的人,“可以斷一個也沒有了。”人是殺不絕的。
就在《朝日新聞》記者本多勝一表“田中三郎”回憶“叢叢柳樹的河灘”邊集體大屠殺的文章的同時,在中國的南京,終於查訪到了一位在這場五萬餘人的集體大屠殺中九死一生的幸存者,他叫唐廣普。一九八七年春天,我驅車一百多公裏,在蘇皖交界一個柳綠麥青的鄉村中找到了他。
他記憶的屏幕上,又展現出了五十年前的畫麵……
天黑下來了,挹江門內人潮洶湧。塗著白色十二角星的一輛坦克車吼叫著衝開了一條血路,坦克後麵是斷肢裂體和血肉模糊的死屍!轟隆隆的履帶上沾著紅的血和白的肉!憤怒的人潮中,躍出一位穿灰軍衣的士兵,他往坦克車的車門裏塞進了一捆手榴彈。“轟”的一聲,煙火升騰,炸毀的坦克堵塞了城門洞,擁擠的人潮更擁擠了。
輜重營開汽車的戴三顆花領章的上等兵唐廣普絲毫不同被炸死的開坦克車的駕駛兵。為了逃命,自己人軋自己人,太殘忍了!他和比他大兩歲的張營長的警衛員唐鶴程手拉著手緊緊靠在一起,他們都是教導總隊的,他們怕被人擠倒和擠散。腳下全是被擠倒後踩死的人,軟綿綿的真害怕!湧動中,不知哪個部隊的一個高個子士兵提議:拉起手來。拉手也不頂用,人潮像咆哮的波濤。後來每個人解下綁腿帶,六個人的手腕與手腕拴在了一起。一人衝倒了,左右兩邊的人一拉就起來了,逃生的時候是能急中生智的。好不容易出了挹江門,唐廣普的好友唐鶴程找不到了,手腕上的帶子斷了!走到下關,唐廣普遇到了救星,胖乎乎的上司騎在一匹棗紅馬上,手拿著一個喇叭筒在大聲喊著:
“弟兄們,要想活命的,跟本總隊長衝!”哪個不願意活命呢?散兵們圍著總隊長聽他的喊話:“現在沒有船,過不了江。敵人采用五爪金龍和一字長蛇陣的戰術,幾路分兵殺來,我們走三汊河衝出去,衝到敵人的後方去!”像一陣旋風,人潮都向著三汊河卷走了。沒跑多遠,唐廣普掉隊了。另一部分人朝下遊走,他又遇到了唐鶴程,他們跟著一夥人走過了老虎山,走到了十多裏外的燕子磯。
滿街上都是人。爭相逃命的人扛著木板、木盆、木桶往江裏跳。唐廣普和唐鶴程東找西找,找了個豬肉案子,兩人抬著扔到長江中,肉案子太重,在水中四腳朝天,半漂半浮,兩人一踩上去,立即翻了個身。他們濕漉漉地爬上了岸,又找了兩個小櫃子,用綁腿帶一邊一個拴住,這樣好一些了,唐廣普手拿著一把小鍬用勁往江北劃,但不行。沉重的肉案子把不住方向。右邊劃往左拐,左邊劃往右拐,隻能隨波逐流地朝下遊漂,漂到了笆鬥山。
“我生在江北,看來要死在江南了!”唐廣普想起了他蘇北阜寧的故鄉,對天長歎道。
唐鶴程安慰他:“不會的,不會的。”劃不過江了,隻好往回劃,幾下就到了岸邊。
夜靜更深,風雪陣陣。穿著被江水打濕的衣服,他們索索抖。兩人的鞋子都掉了,肚子裏早唱起了空城計。他們攙扶著朝燕子磯鎮上走。太疲勞了,在密密麻麻的人堆中,他們一倒下就睡著了。
朦朧中響起了“叭叭”的槍聲。睜眼一看,穿黃軍服的日本兵在眼前高喊:
“出來,通通出來!”他們端著明晃晃的刺刀,將人群朝一個廣場上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