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瑞玉把幾十個人集合起來:“卐字會有事幹了,跟著我去埋屍,有吃有住,每月六塊大洋零花!”他招了三四十個人。隊長是歐陽都麟,瘦瘦的,留八字胡子,五十多歲的一個老頭。靠著高瑞玉在卐字會的關係,他的弟弟高瑞峰分到金陵大學難民收容所的粥廠裏賣粥,兩個銅板一勺,沒有銅板也給。卐字會是慈善團體,救苦救難。高瑞峰一邊賣粥,一邊宣傳:“卐字會招工埋死人糧食頂工錢,誰去?”“我去!”十七歲的左潤德說。
“你怕不怕?”“我不怕!”歐陽隊長也在到處招人。炸過彈藥庫的袁存榮也參加了掩埋隊。他是安徽人,南秀村的,安徽會館邊上都是死人,他看不下去:“中國人給日本人活活殺死了,死了還不能安生!”保泰街都警察廳開車的徐金德和外號叫“小廣東”的兩個駕駛員,各人開著白色的救護車和黑色的囚車找到了卐字會:
“我們來運屍體,要不要?”“正缺車子拉呢,要!要!”掩埋隊的人都穿起了藍褂子,藍褂的前胸後背上縫了一塊圓形的白布、白布上印有一個鮮紅的卐字,藍色大沿帽的頂上也是一個紅卐字,連手臂上也套有白布的紅卐字臂章。收屍、掩埋、運輸、各有分工。寧海路是紅卐字會總部,小火瓦巷和下關都有分部。
南京另一個民間慈善團體崇善堂也組織了掩埋隊。開始人不多,有的怕擔風險,有的怕見死人。馬車夫崔金貴因為無錢養家糊口,正碰上茶館老板金通亮,他是個抬死人的“碼頭”。
“你傷好了沒得事幹,抬死人去。”金通亮勸他。
崔金貴說:“我膽子小,怕死人。”“怕啥?幹久了就不怕了。去!”崔金貴進了崇善堂,與卐字會不同的是白布上寫的是“崇善堂”三個黑字,黑字上蓋一個長方形的朱紅印章。
盡管像抓壯丁似的招雇夫役,可馬路上的死人太多了,都要拉到城外去掩埋的話,一時來不及。而日軍司令部催促“恢複交通”的命令一個接著一個。
死人一個接著一個地疊起來。先從馬路上抬到巷子裏,沿著牆壁往上垛。鼓樓一帶屍體最多,南麵的雙龍巷和石婆婆巷都疊起了高高的屍架。野狗、野貓和老鼠在屍堆中覓食做窩。一到夜間,犬吠貓叫,陰風淒淒。
城內的池塘大多被屍體填平了。山崗和荒地上也堆滿了街上抬來的屍體。二條巷口的大北山,曾被人叫作“屍山”,大鍾亭、大方巷和江蘇路的水塘,都被人叫作“血塘”!塘填滿了,巷子裏垛不下了,山上山下埋滿了死人,而中山路和中央路上還堆積著無數的屍骸。日軍的卡車和工兵也出動了,卡車裝著成千上萬冤魂運到了五台山。一堆一堆的死屍上,潑上了一桶一桶的汽油。火焰衝天,濃煙滾滾。血和肉在吱吱地慘叫。千千萬萬無辜的中國人,化成了煙,化成了灰!遠方的鼓聲一九八七年四月十八日晚上,千家萬戶的熒光屏像萬花筒般變幻的時候,南京市淵聲巷三十六號樓上,一對退休了的老年夫婦像往常一樣,一人捧著一隻茶杯,戴著老花鏡凝視著他們十二寸的黑白屏幕。
屏幕像魔方般地變換著各種各樣的圖像。突然,他驚叫了一聲:
“日本和尚!他怎麼到南京來了!”老伴吳素君定神地看著屏幕上在擊鼓祈禱的老和尚:“是不是他?”“像!瘦瘦黑黑的,他來幹什麼?”電視台的播音員用渾厚的男中音向提出疑問的徐金德老人解釋著:
“昨天上午,日本第二次悼念南京大屠殺受害者植樹訪華團一行七十九人,在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的廣場上舉行悼念活動,對當年遇難的中國人民表達深切的悼念之——”徐金德歎了口氣:“五十年了,這和尚恐怕有八十多歲了吧。”“你都快八十歲了。”老伴說。
“我們也去悼念悼念,明天去。順便問問:這個和尚走了沒有?”我和他們巧遇了。在遇難同胞紀念館的辦公室裏,他問起那個日本和尚的事。
副館長段月萍從櫃子裏拿出一本精美的相冊。相冊裏,透明塑料膜下壓著好幾張黃了的照片。她遞給他說:“你看看,這是他送來的。”白童顏的徐金德接過來,戴上老花鏡一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