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保證不會。”
“真的?”
肖虎對齊之芳認真地點了點頭。
齊之芳把盒子拿起來,開始按那個小小的開關,道:“我還是不打開了。”
“那我幫你打開!”肖虎說著就微站起身準備伸手幫忙。
齊之芳卻用自己的身體護著小盒子,道:“唉,別呀!”
“哢嗒”一聲響,小盒子的機關被齊之芳打開了。齊之芳手裏握著小盒子,垂下眼皮對肖虎道:“我可打開了啊。咱倆之間再出什麼幺蛾子,都賴你非讓我打開它!”
紅色的小盒子裏,放著一枚金戒指,樣式非常簡單也很大方。
肖虎羞怯地看著齊之芳拿起戒指,對齊之芳道:“據說都是男的給女的戴。”
“據說是婚禮上戴。”齊之芳臉上不知從何時生出了一種每個女人在得知自己塵埃落定之時都會有的幸福感。
“什麼都有了,就是沒有洞房。不過,馬上要打地基了。所以明年年底咱倆肯定就有洞房了。”肖虎在這種時候,依舊改不了他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性格。
肖虎的話,把齊之芳從極致浪漫的愛情狀態中,一下子拉回了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現實生活。齊之芳道:“我們那兒也在登記住房,這次說不定能調整一套大點兒的房子給我——但是假如我跟你結婚了,大套的房子就沒我的份兒了——而且,孩子們大了,都要成家,現在讓我媽跟我們這麼擠著,我心裏一直不安。”
肖虎內心深處其實根本就不愛聽齊之芳說這些婆婆媽媽讓人不勝其煩的瑣事,就在齊之芳跟他嘮叨這些跟住房有關的破事時,他再一次將自己的目光投向了戴世亮。
齊之芳見肖虎的目光根本沒有在自己身上,有點生氣地拉了拉他,道:“肖虎,我跟你說話呢!”
“哦,哦,我聽著呢!”肖虎邊敷衍地應道,邊把自己的椅子挪了個位置,讓自己高大的身體得以能完全擋住坐在齊之芳右後側的戴世亮。在肖虎按照他精確的計算坐好後,即便齊之芳在此時回頭,因為肖虎身體的阻擋她也絕不可能看見戴世亮。
“那你說,我剛才跟你說什麼了?”齊之芳聲音中有些不悅。
肖虎連忙打馬虎眼道:“音樂聲兒太大了,我剛才沒聽見。”
肖虎用自己眼睛的餘光又向戴世亮坐著的方向掃了一眼,他看見戴世亮此時已經開始掏出錢包準備付賬。
“我剛才說,我們單位規定,結婚的對方有房子的,就不在調整之列。”齊之芳眉毛微挑,言簡意賅地向肖虎重複了自己剛才話裏最重要的內容。
不想肖虎卻誤會了她的意思,連連點頭稱是道:“應該是這樣。不能兩頭都調整,兩頭占便宜。”
“你怎麼就不想想我呢!王東要結婚,我媽連自己的老窩都讓出來了。以後還有王方和王紅。眼看著孩子們都要成家……”
“成家好啊。”肖虎用自己眼睛的餘光飛快瞥了一眼戴世亮在幹什麼。當他看見戴世亮已結完了賬正準備離開時長出了一口氣。
“說什麼呢?我就知道你沒好好聽!我們老娘兒們天大的事兒在你這兒隻有芝麻粒兒那麼大!”齊之芳見肖虎在說話時仿佛一直都在誠心打岔,聲音中流露出了不滿。
肖虎聞言急道:“誰說的?絕對是一等大事!”
“那我說,咱們倆把結婚的事兒往後推推,到我們單位給我調整了住房再結婚。”齊之芳幹脆向肖虎徹底說明白自己的想法。
“為什麼?”
“這不是跟你商量嘛!你這麼急幹嗎?”齊之芳不理解肖虎為什麼會有這麼大反應。
“我不同意!”肖虎越說越急。
“那我還不同意你把房子讓出去呢!”齊之芳反唇相譏道。
“你讓房子怎麼不管我同意不同意呢?那時候你倒不急著結婚了是不是?”戴世亮的出現和齊之芳忽然因為房子的問題表示要推遲她跟自己的婚事,讓肖虎不由得方寸大亂。
就在此時,王方男友趙雲翔的至交何小輝,卻忽然混在一群年輕人中走了進來。小輝驚訝地發現齊之芳和肖虎也在,忙湊過來打招呼道:“阿姨、叔叔好!呦,怎麼點了這麼多?”
“請你吃。”因為王方和趙雲翔的事,齊之芳也前前後後地跟小輝打了不少交道,她覺得小輝這個孩子雖有點流氣,人卻不討厭。
小輝見齊之芳這樣說便也不再見外,坐下來架起二郎腿,開始吃一杯快融化的冰激淩。
小輝道:“阿姨,雲翔讓警察給逮捕了!”
“啊!”
“原是您還不知道啊?上次王方失蹤時,你們不是去派出所報過案嗎?就為這事。不過也沒什麼大事。”小輝又吃了一口冰激淩,道:“雲翔的老爹、老媽剛知道雲翔被拘,明天一早往回趕。隻要王方不起訴,你們也不起訴,估計雲翔再喂幾天蚊子,就會出來了。”
齊之芳歎了口氣,道:“王方肯定不會起訴的,我們也不會起訴。我隻求趙雲翔念在王方和我們一家人的仁義,從此不要再來打擾王方。”
肖虎卻在齊之芳一旁,一字一句冷冷地說道:“芳子,假如你想讓王方不再被打擾,就起訴。”
幾日後,成功跟齊之芳言歸於好的肖虎,推著自行車再次走進了齊之芳家所在的大雜院。他把自行車停在齊家廚房棚子的窗台下,聽見裏麵有聲音,輕輕敲了敲玻璃。
“誰呀?”齊之芳清脆甜蜜如昔的聲音在廚房內響起。
“進來了啊?”肖虎推門走了進去。
“別啊,一屋子油煙!”齊之芳轉過汗津津的臉,看著走進來的肖虎,“進屋去啊,沒看見我這兒煙熏火燎的!”
“屋裏又沒有你,我進去幹嗎?”肖虎對齊之芳說了一句很不符合他一向堅硬風格的甜話。
“我發現你最近怎麼有點兒不對勁啊?酸文假醋的……”齊之芳瞥了肖虎一眼。
齊之芳的話不但沒有起到任何效果,反而讓肖虎更加溫柔了起來。他走到她背後,溫柔地摟住她,將自己的嘴唇湊在她濕漉漉的脖子上。
“不嫌熱!”齊之芳如是說道,雖然肖虎的胡楂磨蹭得她很舒服。
“那次你到水庫工地來,下大雨,後來老魯他們都躲到外麵去了,給我們騰地方——記得不?”肖虎聲音低沉地說道。
齊之芳臉上一紅,羞道:“你就記得那個!還記得什麼呀?”
“還記得吃。”肖虎從她身後伸手抓起一塊涼拌黃瓜塞在嘴裏。齊之芳親密地在他手背上打了一下。
“還是不結婚好。”
齊之芳瞪著肖虎。
肖虎以讓齊之芳真假難辨的語氣道:“不結婚就老跟偷情似的,偷情就跟這偷嘴一樣,偷到一口,特別香!”
“那你就一輩子偷吧。”齊之芳垂下了眼皮。
肖虎聞言搖了搖頭:“不行,還有別人想偷你呢。”
齊之芳聞言一笑,道:“別瞎說,我這麼老眉喀癡眼的!”
肖虎卻一臉認真地看著她道:“不騙你,真有人對你虎視眈眈。”
“誰?”齊之芳以為肖虎在尋自己開心。
“那我可不能告訴你,我又不缺心眼兒!一告訴你,你說不定跟那人跑了呢!”肖虎眼珠一轉露出了一股大男孩般的陽光。其實男人甭管多大,在骨子裏其實都是一個孩子。
齊之芳卻不依不饒地追問著肖虎,道:“到底是誰呀?”
肖虎壞笑道:“你看,多危險啊——你都惦記上了!”說完,他再次摟住了齊之芳,開始親吻她。
“實在不行,咱就拿這兒當洞房吧?”肖虎的話泄露了此時在他身體內燃燒的那團火。
齊之芳卻一把推開了肖虎,道:“沒正經的,還肖書記呢!”
做完飯,三下五除二地收拾好灶台,齊之芳端著幾樣菜出了廚房棚子,轉身走進了自己家屋門。肖虎端著一口鍋緊跟在她身後。
屋子裏,孫燕媽和齊母正在說著什麼,見到齊之芳來了,孫燕媽馬上站起來做勢欲走般地表示道:“走了,我們家也得吃飯了!”
齊之芳見孫燕媽話雖這樣說,腳下卻沒有移動的意思,當即便明白了她的真實想法。齊之芳笑著對孫燕媽道:“就在這兒吃吧,芝麻醬涼麵,我做得多。這馬上就是親家了,不準客氣,啊!”
肖虎亦在一旁幫腔道:“就是啊,別因為我來了你就要走啊!”
“我剛才就是過來跟姥姥隨便聊了兩句。孩子們的事兒真傷腦筋!”孫燕媽見齊之芳既然有了話,便也毫不客氣地又一屁股坐了下來。
孫燕媽的話,讓多少月來都一直為家中擁擠不堪的住房環境糟心的齊之芳,頓時生出了一種警覺。齊之芳本希望這種警覺是一種錯覺,但不想它卻竟是一種無比準確的直覺。
孫燕媽坐下後,嘴裏跟嚼鐵蠶豆般嘎嘣脆地說道:“孫燕的弟弟這不也要從插隊的地方回來了嗎?我和老孫本來是想讓他跟著孫燕和王東去住,你們看見我們家那點兒地方了,哪兒還住得下一個五大三粗的兒子!孫燕跟王東一說,王東就急了,說那是姥姥犧牲了自己的方便,讓出來給他們結婚的,等王東的單位分了房,那房子還得歸還姥姥。我這不就跟姥姥隨口聊起來了嘛。那天王方說話,也挺刺耳的,孫燕說王東把她打跑了,就為了要可著勁兒地占地盤兒。真是天地良心,我們孫燕工作的體校裏給了她一個小單元的,問題是王東能調過去嗎?他能在省裏找到工作嗎?你們是看著孫燕長大的,她一般都是能退讓就退讓,以後有了王方這麼個伶牙俐齒的姑子,她還不定心裏多委屈呢!”
齊之芳聞言雖心中不悅,但也隻能強笑著說道:“我們都是這麼多年的鄰居了,別為了孩子反倒猜忌起來了。”
齊母也在一旁道:“孫燕媽,我剛才不是說了嘛,隻要孫燕願意跟弟弟住,我去說王東。”
孫燕媽見自己今天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便開始說起了場麵話:“他姥姥,我也是那麼隨口一說,您可別再跟王東提這事兒了。你們吃吧,我走了!”
在孫燕媽拿著齊之芳端給自己的一碗炸醬麵走後,齊之芳一麵給齊母和肖虎盛麵條,一麵歎息道:“我們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我爸還留下三間房,到了我們這代,就我在單位分了這二十八平方米的房子。王東這一代,還要去住姥爺的老房子。”
齊母知道女兒心裏有委屈,忙在一旁勸慰齊之芳,道:“之君那兒,明後年就能有大房子住了!”
“還是伯母好,心裏都是盼頭!”肖虎還是不明白在齊之芳這兒有的話別人能說,他卻不能說。
“是不是有點兒太淡了?”齊之芳邊說邊將一大勺醬甩在肖虎的碗裏,以此來表達自己的不滿。
“正好。趕緊吃,吃完了我帶你去看一樣東西。”肖虎根本就沒明白齊之芳剛才話裏的意思。
“你又瞎買了什麼?”齊之芳想起近來肖虎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整天老黃瓜刷綠漆似的追趕時髦裝嫩,不免內心又隱隱生出一種不安,當然也夾雜著些許期待。
不想肖虎卻就此低頭不語,悶著頭全神貫注地吃起麵來。此舉不由引得平日裏最不喜歡聽一半話的齊之芳多少動了點肝火。齊之芳瞪了肖虎一眼,舀起一勺辣椒醬,放在他碗裏。
“唉!我不吃這麼辣的!”肖虎抬起了頭。
“現在,知道說話了,”齊之芳邊用自己的筷子把辣椒醬攪到肖虎的麵條裏,邊得逞地笑著說道,“我媽最恨聽誰說,我不吃這個,不吃那個!你就吃吧!”
“你就欺負他吧!”坐在兩人一旁的齊母笑道。
“媽,您可不知道他怎麼欺負我!”齊之芳此時臉上的表情特別像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女孩。
肖虎和齊之芳並肩騎行在這座夜涼如水的城市,迎麵來的風送來了鄧麗君的《船歌》:
喂,風兒呦吹動我的船帆,
船兒呦隨風蕩漾,
送我到美麗遙遠的地方……
經過了幾個兜兜轉轉,肖虎在月色下把齊之芳帶進了消防大隊那棟透著森森腐敗氣息的老家屬樓。
上了幾層樓後,肖虎掏出鑰匙捅開了位於樓道拐角處的一道門。門豁然打開,裏麵開著燈,所以顯得一片光明。
屋裏麵,四壁刷得潔白耀眼,書架上擺著公用的書籍。嶄新的公用家具似乎還散發著油漆的氣味。兩張單人床合並成一張雙人床,上麵鋪著嶄新發硬的粉紅條子和淡藍條子床單。窗簾是跟床單一模一樣的布料做的。兩張寫字台拚成一個大桌子,上麵放著幾個摞起來的碗和盤子,碗上架著嶄新的竹筷子。
靠牆立著的一個立櫃沒有油漆,做工精良,但式樣很老,帶點鄉氣,跟以前肖虎做的家具皆是同一種風格。
肖虎不無得意地向齊之芳問道:“芳子,這間洞房怎麼樣?”
齊之芳慢慢走進去,拉出一把椅子,臉色陰沉地坐了下去。
“誰的洞房啊?”齊之芳語氣冷冷地說。
“咱們的!”
“咱們的?”齊之芳冷笑了一聲,道,“誰和你是咱們啊?自己的家自己都沒有權利選擇,沒有權利參與布置。”
“我以為你會高興呢——”肖虎失望地低下了頭,他的臉上滿是傷心之色。
“這又沒我什麼事兒,我高興什麼呀?”齊之芳的聲音冰冷依舊。
肖虎試圖努力改善齊之芳的情緒,強笑道:“新娘是你呀,怎麼沒你什麼事兒?”
齊之芳不語。
肖虎以為齊之芳被自己說動,忙接著道:“再說,這些布置什麼的,你盡可以拆下去,按你的來。我隻是想到,這間屋子對我們倆特別有意義……”
“這排房子不是很快要拆掉蓋新樓嗎?”齊之芳打斷了肖虎的話。
“至少我們能住到它拆。”肖虎的聲音哀哀的。
“拆完以後呢?”
“拆的時候再說,隨便找個暫時過渡的地方。”
聽完肖虎給自己的回答,齊之芳沉悶了一會兒,她抬起頭看一眼潔白的四壁,藍條子、粉條子的窗簾,最後目光落在那個鄉土氣濃重的立櫃上。
肖虎見齊之芳的眼神停在立櫃上,誤以為她感動於自己的心意,語氣溫柔地說道:“那是我在水庫工地沒事兒的時候做的。做的時候我就想到,萬一我這輩子還有運氣,跟你一塊兒用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