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刺史王宴王大人被人惦記不稀奇,可若是被打小就不對付的郗粲惦記,卻是平生能讓他毛骨悚然的大事之一了。此時刺史府內廳之中一白衣男子正手持經卷,如眾星拱月般被簇在其中,旁人身前小幾上也都各有書卷瓜果。一眾讀書人席地而坐,講經論道,處於眾人中心的王宴自是陶然樂忘機。直至幕僚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亂了這流觴曲水的雅興。
王宴輕輕掃了一眼,略全了禮數便匆忙進了後院。
書房內王氏的門客早已等候在此。
“一路上可有查到郗粲的蹤跡?”王宴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焦灼。
“在官道上發現了他們一行人的痕跡,隻還沒有追上。”下仆恭敬回話道。
“自叔父探得郗粲要來豫州的消息,已過了兩日,再過不久,郗粲便要進城了,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那邊進展如何?”王宴鬆了口氣,神色依舊凝重。
“我會讓他們加緊進度的。可若是……”隨行幕僚遲疑道。
“叔父的意思是,先暫停這件事,平息事態,把郗粲送走,”王宴自是知道大家擔心的是什麼,“可事情已到這一步,若是現在停手,未免可惜,既然郗粲還未到豫州,我們便還有時間,不如再等等。”
“是,我這就去安排。”幕僚領命而去。
隻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是以,隔日辰時便被叫醒的王宴接到線報,也隻能吩咐下屬盡快探得郗粲行跡,拖延郗粲進城,懸著一顆心便急匆匆草草梳洗便出門去。
窗外的鳥兒若有若無地傳來幾聲啼叫,擾地一向睡眠淺的郗粲在夢中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頭,拉起被子蒙住耳朵,還未獲得片刻清靜,便被一陣更大的敲門聲驚地神智清明。此時窗外天光初盛,若無要事,誰敢這時候來擾人清夢?郗粲猛地從床上坐起,一邊披上外衣,一邊喚道:“韓慶,進來回話。”
韓慶凝重的臉色印證了郗粲的猜測:“胡漢市出事了,羯胡與漢人又起了衝突,死了個人,現下城中一片騷亂,羯漢兩邊都情緒高漲,都要對方拿個說法。”
郗粲蹙眉:“死者何人?”
“向店小二打聽了下,正是此地商會會長路遙,五十多歲的富家老爺,在本地羯漢商人之間都頗有威望。”
“王宴那邊可得到消息了?”
“留在刺史府附近的兄弟回話,已有衙役入府回話了。”
“快,隨我去看看,要趕在王宴之前。”郗粲神色一凜,手上動作一點兒也不含糊,簡單洗漱後,便急忙帶著韓慶等人趕往出事的地方。隻剛出江月樓,便見江愔身後跟著一個青色玄布衣衫的書童,站在門口一派氣定神閑。
“郗兄行色匆匆,是要去哪裏?”
郗粲有些怔忪,一時有些摸不準究竟是純屬意外的巧合抑或蓄謀已久的等待:“江兄起這麼早?”
“江某聽說,這胡漢市上像是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自是要去看一看的。”
未料此人如此直白,時間緊迫,郗粲也來不及再分辨其來意,既如此,索性將人放在眼皮底下,也看看到底是什麼路數。
“巧了,郗某此行便是為了這胡漢市上的生意,如今出了事,自是要去看看,江兄可要同行?”
“樂意之至。”
兩人便也一路假笑地你來我往,趕到了事發之地。
此時現場已被圍得水泄不通,僅兩個身著皂青色長袍的衙役忙著攔住隨時便要衝上來的百姓,縱是韓慶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為郗粲擠出一條道。隻見一名下人打扮的老伯正撲在路老爺身上,全身心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似對周遭變化毫無知覺。
郗粲打量一圈四周,滿意地看到王宴的人馬遲遲未至,方才得空細細觀察綢緞莊麵前的凶案現場。這位當地有名的富戶老爺正靜靜躺在自己腳邊,臉上還留有一絲紅潤,胸前衣衫、腰帶淩亂,褲子也有些拉拉跨跨,似乎還能窺見事發當時相互間的劇烈推攘,胸口一片殷紅的血跡。環顧四周,距離屍體不遠處掉落了幾把不似中原樣式的刀劍,上麵還殘留著血跡,料想正是造成路老爺胸口致命傷的凶器。郗粲收回視線,重又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了一番屍體,突然皺起了眉頭,像是想到了什麼,彎腰伸手向死者身上摸去,卻不期然碰到了另一種溫度。
江愔笑地狡黠:“郗兄也注意到了,不過你猜會是在哪裏呢?”
郗粲也回之以了然一笑:“以防萬一,還是都看一遍才好,這可能是唯一的線索。”
兩人會心一笑,不甚文雅地對屍骨未寒的路老爺上下其手,終於在左腳的鞋墊裏有所收獲。
江愔揚揚這薄薄的一張紙,戲謔道:“這路老爺莫不是個懼內的,年輕時一定沒少藏私房錢。”
郗粲沒料到真有意外的收獲,眼神掃過仍在現場圍堵的人群,像是從這些形形色色的臉上看出些究竟。一樁碰巧趕上的公案,也有可能是這迷霧背後的切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