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粱定定看著兄長，卻憶起內室中，茶霧繚繞，那素衣女子風情散朗，於閨幃之中，卻將朝廷大事條分縷析地娓娓道來：“當今天子早已過了忍氣吞聲的年級，以他的性格，怕是早就想將這些輔政大臣裁剪一番。他對王氏有幾分信任，我雖不知，但若此事能讓他抓住王氏的錯處，借題發揮大削其權，我沒有半分意外。這朝中各大士族姻親、仕宦盤根錯節，王氏又是開朝元老，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選定誰來做這殺器，必須慎之又慎。此人必得出身高門，能令羯胡有所畏懼。還萬不能有二心，畢竟官家如今最需要的便是隻忠於自己，不牽涉任何士族勾連的純臣。”
“我父曾大敗羯胡，那一戰死傷慘重，屍體攔河斷流絕非誇大之詞。自此，石王不敢輕舉妄動，轉而揮師北上，逐鹿中原地區。如今我郗家雖不再掌兵，卻在朝野留了個衝退的名聲，自阿粲入仕以來，也一直是在禦前行走，盡職盡力地扮演著純臣的角色。阿粲雖與王氏有割不斷的血脈親緣，可朝野上下皆知，這些年，郗家與王氏老死不相往來，阿粲在朝中也從未與王珣有過交集。既有宿仇，又是純臣，皇帝若要打壓王氏，郗家便是最好的刀刃。”
郗粱這一通上氣不接下氣，到此方才覺出有些後怕，眼皮都不敢抬一下，隻能硬著頭皮繼續說下去：“而且，而且……”
“而且我身為人子，任何不忠不孝的舉動都得賭上郗家的名聲和前途，權衡之下，還是我這個愣頭青更容易掌控些，我娘是這麼說的吧？”
郗粲雖是漫不經心的口吻，卻還是讓郗梁驚出一身冷汗。
“你慌什麼，”郗粲有些恨鐵不成鋼，皺了皺眉，“沉穩這兩個字若是不會寫，今夜就多練練吧。”
郗梁一陣傻笑，企圖蒙混過關，心裏腹誹道：“還不是你整天冷著一張臉，誰敢觸你黴頭提這回事啊！”
看著郗梁苦著個臉回房默默寫字，郗粲隻覺今夜真是心滿意足，通體舒暢，腦子裏也越來越清明。
王珣是否知情皇帝這番安排，郗粲不敢肯定。可此人素有狡兔三窟的名號，自己現下既已入了豫州的地界，隨行軍士也不是小目標，要想神不知鬼不覺避開王氏耳目，並非易事，隻盼這一路設下的障眼法能再拖延幾日。王珣既敢將豫州郡內的異動一一瞞下，自然會對城中戒嚴，留有後招。這城中如今便已易進難出了，如自己這般生麵孔若再四處打聽，遲早會引起王宴的注意。這人雖是精於談經論道，但也不是個蠢人。可王氏寧願激怒皇帝都要籌謀至此，這豫州到底藏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