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愔目送郗粲離開的背影,心中卻是已有盤算。韓慶下意識的一眼,已足以窺得一些眉目。
“叫玉衡去打聽打聽。”江愔沉聲吩咐,總有一種感覺,似乎有什麼事情在自己預料之外發生了。
若事關重大,又與江氏有關,皇帝便不會隻宣召資曆尚淺的郗粲,荊州這些年源源不斷往這建康送人,多幾雙眼睛,自然能未雨綢繆,贏得先手。
可這消息對郗粲來說,似是意料之中,對江愔而言,卻出乎意料。
“你是說,兄長上疏再請領兵北伐?”江愔眉頭緊鎖,顯然此事完全未在兄弟二人當初謀定的計策中。
無論江愔心中如何百轉千回,於郗粲而言,卻是坐實了早有的憂慮。
“請神容易送神難,”郗鬱摸了摸郗粲還帶著露氣的雙手,將早已備好的熱茶遞過去,“江忱這一戰,重挫了匈奴氣焰,直打的他們分崩離析,重又蟄伏草原,便是鮮卑、羯胡如今也不敢輕舉妄動,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於三軍士氣而言,確是乘勝追擊的好時機。”
“與匈奴一戰,實是不得已而為之,人家都打到臉上了,我們若還是龜縮在殼,便是有長江天塹,也保不住這守成之地。江忱得了機緣,領兵北上,雖是建功立業,卻也當知,這一戰,荊州軍也折損不少,如今隻是稍作休息,便又要北伐,且不說國庫是否充盈,隻是這般行止,也不得不讓官家多想想……”郗粲道。
郗鬱問道:“如今皇帝是什麼意思?”
郗粲搖搖頭:“自是夜不能寐,擔驚受怕,以兵權相挾,號令天子的先例,並不是本朝特有。”
“如今真正能與荊州一戰的,便隻有京府兵了。難怪,皇帝要把你找了去。”郗鬱緩緩道。
“帝王製衡之術,與郗家而言,是一場契機。這建康城,隻怕要重新洗牌了……”
郗粲心中已有計較,如此便是江愔並不急著離京的原因吧。
隻是,郗粲此番猜測,若讓江愔知道,忍不住要苦笑一番。
若說自己對這事一無所知,隻怕普天之下,沒人會信。江愔也總算是體會到了有苦難言的憋悶。可江愔此時也無暇顧及向任何人解釋,兄長一言不發便徑行上疏,實在有違常理。須知此時提出北伐,絕非良機。一來,荊州軍剛經過南匈奴一戰,雖是大獲全勝,但行軍打仗,難免損兵折將,更何況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南匈奴也並非善茬,此番荊州軍尚未好好休整一番,補充兵力,如何能兵強馬壯地投入下一場鏖戰?北方的鮮卑和羯胡,可都不是好相與之輩。疲乏之師如何能敵死戰之氣?這二來,如今大哥的聲望在民間與日俱增,皇帝定是忌憚功高蓋主,短時間內也不會再興兵眾。這個道理,大哥不會不知,荊州究竟為何如此操之過急?
江愔連忙喚來侍從,向荊州遞信詢問個究竟。一麵又將這段時日來,荊州發來的信件重新察看一邊,仍未發現任何不同尋常之處。即便快馬加鞭,水陸兼程,孟冬也需個三五日來回,方能知道事情原委。
如此,江愔也隻能親自上門,討個臉麵了。
月到中天三更靜。大街上已沒什麼行人了,郗府門前突如其來的動靜驚醒了馬車內閉目養神的江愔。
郗府門房早前便得了郗粱的傳話,見主人回府,連忙小聲稟報,郗粲也不停留,徑直進了府。不多時,角門悄無聲息地開了,一道人影迅速閃入馬車裏,正是滿臉倦容的郗粲。
江愔心疼地看著此時尚未進食的郗粲,忙將早早備好的食盒遞過去:“想來你剛從宮裏回來,還未用飯罷,先吃些糕點墊墊肚子。”
郗粲也著實筋疲力盡,顧不上客套,一邊小口進食,心中卻是存了一探虛實之意:“江大人,如今毫不避諱地在京師走動,想來是對大都督這一戰,有十足的把握了。”
江愔毫不避諱將自己的處境攤開來看:“阿粲也不必試探我,誠心而言,我並不比你知道地早,如今也是一籌莫展,不知當如何自處。”
“你是說,江忱未知會於你?”郗粲聽著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句句屬實,指天發誓我雖向來是不屑一顧,可阿粲你若要我做,我也是心懷坦蕩。”
江愔見郗粲不發一言,又繼續道:“即便出兵,此時也不是最佳時機,剛經過一場惡戰的荊州軍尚未休整幾日,便又要背井離鄉深入胡人聚集之地,這一仗絕非一時三刻便能有結果的,若是我,不會如此操之過急。”
郗粲笑道:“江忱在幾日前便已經上疏朝廷,請求帶兵北上了。當時,皇帝隻是輕輕壓下,並未在朝堂宣議。而今日這份上疏,已是你大哥第二次請戰了。”
江愔略加思索道:“我大哥若是執意請戰,便不會坐以待斃。此番他除了上疏,可還有什麼動作?”
郗粲點頭稱是:“沒錯,他已出屯安陸。”
“既已出屯安陸,北伐便是勢在必行了。朝廷如何打算?”江愔愁眉緊鎖。
郗粲放下手中的糕點,避而不答,似是轉而另起話題:““這建康城內,幾大士族雖手握權柄,卻仍是你方唱罷我登場,唯獨龍床上那位,始終坐地穩穩當當。你當知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