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太子東宮

春寒料峭,北地幹冷,內宮城因為未來天子的喜事紅裝素裹,幹嚎似的冷風將廊墲下的紅燈籠吹地來回晃蕩,內裏的燈火閃爍不停,似乎下一瞬就被哪裏來的方向一口吞下。

宜秋宮·棲琅閣

“雲良娣,您覺著,咱們院裏是種桃樹還是石榴樹?”雙福跪在地上,輕聲請示道。

被問話的人像是沒聽見一般,隻出神凝視著不遠處的長榻。

久沒有回話,雙福大著膽子抬頭,偷瞄一眼她看的位置。

是方才太子坐過的地方。

雙福心裏了然——太子大婚夜未去太子妃處,轉意宿在棲琅閣,這樣的恩寵怕是嚇到良娣了吧。

雙福是今日大婚臨時被派到這處的。

不想這位新主子竟有這樣的福氣,她心裏自然樂開花。

料是太子來時看到院中景致寥落,臨走前,溫聲吩咐他們移種些熱鬧的花啊樹啊,給閣中添些喜氣。

心裏高興,雙福麵上穩著,又等了幾息功夫,再要開口時,就聞上首傳來一道虛若遊絲般的聲音:“便選石榴吧。”

石榴好呀!石榴多籽,寓意婦人多子。

子息綿延,於民間亦或是皇家,都是天大的好事。

雙福自認猜到對方的心思,麵上帶了討好的笑,道:“良娣所思必定能成。太子看咱們棲琅閣冷清,為討您的歡心,這才吩咐奴婢們動土木。”

她這話說得不算錯,借著太子給的寵愛,良娣必定會開心。

主子歡喜了,自然不會虧待了底下伺候的人。

雲良娣,陸霜雲,連個笑都扯不出來,怏怏地擺擺手,示意對方退下,一扭身回了層層錦帳後,“不用留人,我要歇了。”

怎麼是這樣的反應?瞧著不是歡喜模樣。

雙福一愣,弓著身子退出門前,又抬頭看了一眼,紗帳層疊,隱約見一婀娜身姿伏下。

是累了嗎?她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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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帳之中,耳聞一聲關門音響起後,陸霜雲長歎一聲。

夜深且漫長,屋內隻一豆燭燈,映在紗帳上麵影影綽綽,晃出帳中人眼底的迷茫和不安。

三月俏生上樹,夜間依舊存有冬日的幾分寒涼。

也不知是地上的炭火太淡,還是心裏空落落,陸霜雲下意識將身子往下縮縮,將口鼻呼吸間的點點暖當做依靠。

真叫人

她想了一會兒,終究沒想出一個恰當的詞來描摹此刻的心情。

猶記得,闔眼前,太子妃神情狠厲,像是盤踞在人背後不斷噝噝地吐著猩紅舌頭的毒蛇,一向溫和的眉眼夾雜著恨意,不甘與癲狂,一時竟麵目扭曲。

她心有不甘,滿腹委屈,卻被那杯鴆酒折磨,連嗚咽都不成音。

臨死之前,聽太子妃身邊的小丫頭不安道:若是叫太子知道,定要怪罪於娘娘的。

拚著太子怪罪,也要置自己於死地?

想來自己生時的恩寵,早已經成了紮進太子妃心間的一根刺。

可她何辜!

活了三十餘歲,她陸霜雲的情被人搶走,被汙蔑而惡名昭著,一族四百餘口淪為擋箭牌,就連孩子也被算計,尚未滿月,便嗚呼哀哉。

可,世人眼中,小白兔一般受盡委屈,為太子不喜而鬱鬱抱病的太子妃,王昭芸,竟然是罪魁禍首。

她是執刀人,一次次在自己身上割肉剜骨,自己崇敬愛慕了半生的太子卻是遞刀人。

真是諷刺!做人做到她這份上,確實是愚蠢透了。

料是知道她必死無疑,使人灌下毒酒後,太子妃將一切盡數陳情。

她驚愕且怒,恨不得起身生咬死對方。

可那杯毒酒真是陰毒,五髒六腑如被人活生生地澆了熱油,痛如跗骨,短短幾個呼吸,刀山火海裏淌了幾次一般。

可,再毒的藥能毒過太子妃的心腸嗎?

她恨老天爺不公,恨這世間無人主持公道,恨這對狗男女有何臉麵存活於世。

含恨而終,死前執念便是若有來生,必叫惡婦遭報應,必給自己爭一線生機。

豈料,再次睜眼,便見自己尚在新婚之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