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國建安七十三年寒露。

京都臨平城剛下過一場雨,秋風微涼,長街上人跡罕至,透著一股不合時宜的蕭索。

如果不是親眼看到,魏若雲絕不會相信,這魔域裏的臨平竟與外界的臨平城相差無幾——準確說來,不僅都城,就連每一處街道,甚至每一塊地磚,都做到了完美複刻。

但又有些許不同,確切說來,這裏還保留著幾十年前的模樣,時間好似在其中靜止了,魏若雲有幸曾在古籍中見過建國初期的城邦模樣,看起來和這裏的感覺很像——這些年女皇姬元興建城邦、發展貿易,外麵的世界早已滾滾向前了。

如果不是機緣巧合得了女皇的信物,打開魔域的通道,她做夢也不會想到,在快速發展的恒國之上,竟還存在這麼一個地方。

更讓她沒想到的是,這裏的人也都與外界一一對應,是以她會見到一些早已不在人世的人,和一些好友年幼時的模樣,不,這不是他們,而是這裏的妖,隻是化作了和人一模一樣的模樣。

如此行事,居心何在?

她第一時間便想去魔域的自己家看看,竟見到了年輕一些的爹爹和祖母,還有年幼的兄長。

並且這個家裏的人,見到她似乎都有些陌生,但是對於她的出現卻並不意外,他們隻是看了她一眼,像看著一個其他什麼人,又繼續他們自己的事了。

她在其中打量了一番,發現一切陳列都與幼時的自己家一樣,而且與周圍的一切有些格格不入,像是後來才建的。

她還見到了自己幼時的閨房,一應物件都如此熟悉,甚至還有好多後來不見了的小物件。

但她並未覺得多少親切與懷念,而是保持著深深的警惕——這個溫馨到詭異的魔域,究竟是為了什麼才存在的?

而且,還有一個更蹊蹺的事——她沒見到年幼的自己。

介於魏府建成的時間和其他地方有所不同,她有了大膽的猜測——這裏的時間可能是不一致的。

出得門來,無人阻攔,她回頭望了一眼掛在門樓下的兩盞燈籠,多年不換的大紅燈籠早已褪得慘白,上麵兩個大大的魏字,和記憶中一模一樣——如今他們早已不住在此地,兩旁是半人高的土牆,院內幾棟茅屋,連臨平的雨季都無法抵擋,門外巷子裏是一條塵土漫天的黃沙路——這是她幼時和自家哥哥玩耍的地方,後來,哥哥開始接替父親外出跑商,她也到了臨平唯一一家獵妖館學術法,那家獵妖館離得很遠,而且要出早功,她沒法再住在自己家,便開始了寄宿生活。

看過自家,她便打算去獵妖館看看,或許會有不一樣的發現。

她在路旁的雜貨鋪上挑了把趁手的桃木劍,想要捏個訣瞬移到獵妖館,卻發現並沒有探查到其所在,沒法禦劍的她隻好步行前往,一探究竟。

如此一來,便行了幾個時辰,好歹在日落前趕到了。

但她有種奇怪的感覺,這裏麵的時間流逝速度異常,方式也不同,身後那金燦燦的落日也好似一直懸掛在那天邊一般,詭異的橘黃染透了半邊天,像是被誰精心塗抹過一樣。

她不及多想,下意識推開了獵妖館的朱漆大門。

大門之上似有結界,她一跨進門後,身後一切自然消失,連天邊的紅日也不見了,低頭一看,自己身上也已換上了館內的弟子服製,發帶束腰佩玉,皆與自己早年入學時所穿服侍別無二致。

看來獵妖館裏的建成,應是在她剛入學的時間,而且好像是個獨立的存在空間,難怪剛剛她想瞬移都沒辦法找到此處。

獵妖館裏已經是日暮時分,落日早已隱入山後,炊煙嫋嫋升起,眾弟子收了晚功,正三五成群打水洗漱,準備吃晚飯。

這一回,館內眾弟子卻都認得她了,紛紛與她打招呼,稱呼她為——“小師妹”。

這一句,不禁讓她想起自己曾經在獵妖館待的近六年時光——從及笄之年到桃李年華,人生最美好的六年,她都在這裏度過,隨著在她前麵的師姐一一離開,奔赴各自前程,她也從小師妹成了大師姐。

這一路她順風順水,卻也寡淡無趣,一切太過順理成章,便少了許多意趣,但她不是那不知足的人,是以安生待到離開,並未生事,然後很順利地拜官入朝,及至位極人臣,魏府也從城郊的小巷子搬離,住進了宮城附近的禦賜府邸,一家人日日以她為榜樣,教育她兄長的子女,祖母更是因此不待見她那安分守己的嫂嫂,惹得她們姑嫂關係嚴峻,她便更少回家,常年住在欽天監的書房內,爹爹更是忙著為她相看夫婿,朝中別有用心之人紛紛前來求親,但她看著這些熱鬧,隻覺索然無味。

是以這才求了這個差事,進得魔域來送國主的信物,不料竟意外得見幼時回憶,這讓她這顆蒼老的心中某些被遺忘的情感隱隱複蘇。

她很快意識到這一點,並為此深深警醒——一直不曾被觸動過的心靈,竟在進入這個魔域之後被觸及多次,實在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