沢田綱吉隔著辦公桌,無聲凝望著他,在身前交握的雙手再一次無意識地摩挲起了無名指的指節。
“是嗎……你是這樣想的嗎……”沢田綱吉的聲音越發輕了,神色像是悲傷,“你覺得他不值得信任嗎……”
“不是‘認為’,而是事實如此。”白蘭皺眉,再次強調,心中發愁,覺得自己眼前的這個家夥可真是傻得沒邊了。
——都到這種時候這種境地了,怎麼還在糾結這種無用的問題。
你難道不應該拍案而起,痛斥渣男後瀟灑離開嗎?
他最後的選擇,可不是為了讓你這個傻乎乎的家夥在這裏糾結當年的事啊!
白蘭看著對麵的人,怎麼都放心不下,最終決定好人做到底,給以前的自己做個售後服務,順便幫這個傻子認清現實。
“你好像忘了他對你做了什麼。”白蘭冷淡說著,“但沒關係,我們可以一一回想。還記得你們的第一次衝突嗎?”
“……我記得。”
沢田綱吉當然不會忘記白蘭第一次跟他生氣的那天。
那是沢田綱吉第一次看到白蘭疾言厲色的樣子,而他也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外人一直覺得白蘭是個可怕的家夥。
“但那不是他的錯。”
但直到現在,沢田綱吉還是想要為白蘭辯解。
“我那一次在援救幾位家族成員時,決定太過冒進,過於深入險地,差點受到非常嚴重的傷害。最後他及時趕來,幫了我一把,也和我生氣了很久……但那一次的確是我不好,他會生我的氣是很正常的事。”
白蘭無語搖頭:“看,你到現在都不明白他在生氣什麼,這才至今都對他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你以為他是因為擔憂你的安全才生氣嗎?錯了,大錯特錯!”
“……那他在生氣什麼?”
“他氣你踐踏了他的愛人。”
“……什麼?”
“你好像總是會忘記跟你在一起的那個家夥是惡人、是個極度病態的神經病。”這一刻的白蘭,如同第三人一般,冷靜剖析著這一切,“對於瘋子來說,他唯一懂得愛你的方式,就是將你視作他的所有物。你所重視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是無關緊要的,所以當你為了那些‘無關緊要’的東西而深涉險地的時候,就代表你貶低了他的愛情、踐踏的他的愛人。”
“……”
“你並不代表著你自己,你象征著他全部的愛。所以你絕不可以將別人的安危放在自己之前!當你一次兩次為了別人而受傷時,他會憤怒,會跟你爭吵;三次四次時,他會發狂,會對你做出警告……但你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這樣,你不理解瘋子的想法,你在試圖用犧牲自己的方法令你周圍的一切都保持完美的樣子……可這卻正是他最恨你的地方。”
“……”
“所以你終將迎來瘋子的報複。”白蘭身形微微前傾,失去表情的臉上有著難以言喻的壓迫感,“而你也迎來了他的報複——你忘了嗎?”
“……我記得。”
窗外的天色越發晦暗了。
而它也正代表著夢境主人的情緒。
白蘭心中有些滿意,向後靠了靠,道:“他懂得怎樣才能徹底傷害一個人,懂得如何才能令你感到痛苦……他知道你看重同伴遠勝過自己,他痛恨你這一點,所以他一定要讓你眼睜睜地看著你的同伴死去,看著你所重視的一切都灰飛煙滅,直到將他心中的瘋狂和痛恨全部加諸於你心中……這也正是他對你最無情的報複,你難道忘了嗎?”
“……”忘了?
沢田綱吉怎麼會忘記?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自己聽到reborn死訊時的心情,不會忘記那無數個平行世界的結局。
所以他也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竟然會被愛情蒙蔽,從而對敵人做出了這樣可怕的放任,釀成了這樣嚴重的後果。
於是在那一天,沢田綱吉終於下定決心,要親手終結這個錯誤。
他一定要——殺了白蘭!
“你做出了正確的選擇。”白蘭平靜道,“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你為民除害,你拯救了世界,你令所有人都刮目相看!而最後,當這一切終結後,所有你失去的人與事都會回到你身邊,你隻要繼續懷著對他的憎恨和不屑,回歸你的日常,回到你所有重視的人身邊,一塊兒幸福地活下去……這樣皆大歡喜的結局,你還有什麼可懊悔的?”
是的,隨著意圖毀滅世界的白蘭的死亡,白蘭在無數個平行世界中造成的所有破壞都被世界的力量撫平,一切恢複如初。
除了白蘭的死亡之外,誰都沒有離開,誰都沒有悲傷。
這就是所有人眼中皆大歡喜的結局。
沢田綱吉也想要這樣告訴自己,但是——
“但是我不相信這是最後的真相。”沢田綱吉執拗看他,“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對,一定還有我不知道的事!”
“所以你呢?你認為這就是一切的真相嗎?”沢田綱吉反問他。
白蘭臉上不動聲色:“當然,這就是真相,否則你想聽到什麼樣的答案?”
沢田綱吉定定看著白蘭的眼睛:“你真的是這樣想的嗎?”
“當然是真的。”白蘭不閃不避,理直氣壯地看了回去,可心中卻下意識覺得事情似乎有什麼不對。
他好像忘了什麼很重要的事。
而那件事是——
“你說謊!”於是下一刻,白蘭看到沢田綱吉蒼白的臉恢複了一些血色,浮出篤定神色。“你騙了我,你騙了所有的人。”
白蘭心中一震。
沢田綱吉神色淩厲,近乎咄咄逼人:“你一直都在騙我,而直到現在、直到這樣的時刻,你竟然還想要欺騙我嗎?白蘭?!”
白蘭睜大眼,心中震驚:等等,他怎麼會……對了,想起來了,關於自己忘掉的事!
是超直感!
這家夥,有近乎作弊的超直感!
自己怎麼忘了這件事?
所以說,這家夥其實從一開始就知道他是誰、從一開始就在跟他套話?!
白蘭心中再次湧出無措與懊惱。
萬萬沒想到,這家夥竟然還有這麼一招……大意了!
“不應該是這樣的……”白蘭驀然起身,懊惱後退,“這件事……不應該再有後續了……”
他剛剛應該沒有說漏嘴吧?
——都怪這該死的失憶!!
白蘭毫不猶豫,轉身離開,那原本緊閉的診療室大門在他麵前轟然敞開,門外是無盡幽深向下的長廊,而他則像是頭也不回地走向地獄的惡鬼。
“白蘭!!”
身後呼喚他的聲音像是顫抖,又近乎憤怒。
白蘭腳步一頓。
“別再過來了。”白蘭閉了閉眼,“回頭吧,如果你再向前走的話——”
白蘭沉默下來,再不多說,對身後的聲音置若罔聞,大步走向黑暗。
“白蘭,停下!”
“停下!!”
“白蘭!!!”
看著白蘭頭也不回的身影,沢田綱吉心中湧出了難以言喻的悲傷。
但當這樣的悲傷被心中的火焰燃盡後,它們又統統化作了憤怒。
為什麼總是這樣?
為什麼這家夥從來都是自說自話?
為什麼他從來不肯解釋?
哪怕一句都好,為什麼你什麼都不說?
你到底在想什麼?
你到底想做什麼?
“白蘭——回答我!!”
隻有這一次,他一定要聽到答案!
沢田綱吉懷著巨大的憤怒,衝入門外的無盡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