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無法抵達的愛,悲傷地蛻變成了喜歡(1 / 3)

新郎新娘一桌一桌地過來敬酒,伴郎和伴娘在左右。遠遠地看著任遠過來,她有些緊張,看了尤薇薇一眼,她正在剝蝦。

走近的時候,姚偉正巧站在梅小清身邊,一桌人都舉著杯子站起來,任遠在姚偉的旁邊。

“新娘這麼漂亮,姚偉你是怎麼追到的呀?”薑豔起哄著說。

嬌小玲瓏的新娘臉微微地紅了,羞澀一笑:“其實是我追的他。”

“說來聽聽”,眾人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樣子。

新娘深深地望了姚偉一眼,微笑著敘述起來:“認識姚偉是大二,我抱著一本書穿過操場的時候,感覺到我的發絲突然被扯了一下,驀然抬頭的時候看到姚偉朝我揮手,別動!但,我的心,就微微地動了。姚偉的魚鉤勾住了我的頭發。我總覺得這是一種奇妙的緣分。為什麼不是早一秒也不是晚一秒呢?是我走到那個位置的時候,然後撞到了他的魚鉤。”

“大二的每個星期四的下午,我都會和好朋友夏千去學校的操場參加釣魚社的活動,整整三個月的時間,我們都是重複一個動作,怎麼把魚線拋得又穩又遠。那個時候,我和夏千隔著一段的距離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其實我的目光是落在不遠處的姚偉身上。有時,姚偉會走到我的身邊來,幫我糾正手的動作,或者幫我調整魚竿。他的個子高,瘦,穿淡色的襯衫,我的心便撲通撲通跳得厲害,然後悄悄挪一步腳,讓腳下的兩個影子貼得更緊些。那時候,我知道姚偉在一家書店裏打工,所以我總是去那裏買書,而且挑了他快下班的時間去,這個時間他正好要回學校,所以我們可以一人騎一輛單車穿行在微溫的黃昏裏。有時候我會稍微慢一點,會看風把他的襯衣吹得鼓起來,很有感覺。”

“我去跟姚偉說釣魚社應該有自己的社服,姚偉點點頭,挺不錯的。我終於有了和姚偉的合影,我很喜歡他,喜歡到了會把他的聲音錄下來,夜裏一遍一遍地聽,喜歡到了用所有的錢買一根讓他喜歡的魚竿,喜歡到了每天給他送自己親手做的餅幹,看著他咬一口的時候,心就騰開出花朵來。後來,我終於告訴他了……”

聽著新娘細細地敘述,梅小清的心裏湧上一股暖意。原來不是所有的暗戀都隻能是“暗藏”的心事,還可以這樣主動,這樣的積極。但也許她的性格永遠都是這樣優柔寡斷,這樣停駐不前,然後真的自暴自棄。

“怎麼不喝酒?”看著梅小清杯裏的飲料,姚偉不滿地說:“今天哥們結婚,兄弟姐妹都必須要喝酒,還要一醉方休!”

梅小清平日裏也不是滴酒不沾,這個時候拒絕倒顯得做作了,幹脆仰頭把杯子裏的可樂喝盡,準備找白酒的時候,任遠接過了她的杯子,國窖1573,52度的白酒。她看著他倒了小半杯,接過來的時候,手指與手指不經意地觸碰,有火花在心裏滋了一下。

姚偉是誰都不放過,又逼著林一把飲料倒掉,換白酒。

“一會兒還要開車,真不能喝。”林一笑著推辭。

“你的酒量我又不是不知道,以前沒少喝多了,結婚了倒轉向了。哈哈,那時候下了晚自習,找地方吃燒烤喝酒,然後跟我說……”姚偉賣著關子。

林一打著哈哈,掃了羅君亦一眼:“是要爆隱私?那我也有的說。”

“什麼隱私,說來聽聽?”薑豔感興趣地問。

“真要說?”林一促狹地看了新娘一樣,再看看姚偉。

“早就交代了!也沒啥事……還是得喝酒!”姚偉轉移著話題:“誰不曾年輕過呀,都是些陳年往事了,不提也罷。”

“對了,周傳祥今天有事來不了,說是下次補上喝酒的事。”楊大磊笑著說。

“哈哈,說起他來,我總是想起高中時候關於他最經典的一件事。”林一停頓了一下,然後慢悠悠地說:“有天夜裏,我們都還在寢室裏看書,一會兒聽到這小子迷迷糊糊地說夢話,王娟,我喜歡你。太搞笑了,我們才知道原來他暗戀王娟,把他弄醒後問他夢到什麼,打死都不承認!”

“後來他們談了,大學裏有過一段,又分手了。挺可惜的。不過王娟是班上最受歡迎的女生,很多的人喜歡,陳淳,聽說你也暗戀她?”

陳淳趕緊撇清:“不是她。”

眾人抓到他語句裏的漏洞:“那是誰?說,反正都過這麼多年了,也沒關係了。”

“也沒什麼好隱瞞的,班上肯定很多人知道。是蘇羽。”陳淳撓了撓頭:“你們這幫人,到底在爆誰的隱私?話說高中時候最受歡迎的應該是任遠吧,在座的女生是不是都暗戀過他?”

其實隻是隨意地扯開話題,但梅小清的心裏咯噔一下,就好像問一個醉酒的人你喝醉了沒有,他肯定就會說沒醉一樣。梅小清突然地說:“我沒有!”語氣又快又急,辯解得很突兀,然後她看到了任遠的目光,懊惱得幾乎要把舌頭吞下去。他的目光冷冷的,就好像說:你真無聊。又好像說:神經,誰在意。

她滿腦子渾濁混亂,陽光仿佛被連根拔起,黑暗從四麵八方湧來。一句抬舉任遠的話,誰也不在意,這樣的否定是想要竭力地撇清關係嗎?是想要證明自己的與眾不同嗎?還是想要在任遠的麵前維護自己一向清冷的樣子?

空氣怔怔地,好在尤薇薇及時地轉移著話題:“我也自爆個隱私吧,陳淳,其實那時候我暗戀你來著。”

眾人大笑起來,起哄著:“那還不喝杯交杯酒,為未了的情緣。”

尤薇薇也不推辭,大大方方地走到陳淳的麵前,在喧鬧裏和陳淳手繞過手地喝了交杯酒。氣氛一下活絡起來,就連開始說不喝酒的林一也跟姚偉連喝了三杯,又被其他人連灌著。梅小清和大家一起喝了手上那杯烈酒,從喉嚨處咽下去的時候,辛辣把胸腔默默地撕開。她緩緩起身,她需要一個地方,安靜的地方讓自己渾濁的思維靜下來。她對自己太失望了,她無比討厭現在的自己,無比憎惡現在的自己。

她甚至想把自己的臉揭下來,看看最真實的自己,是怎樣一副模樣。

走出宴會大廳,走到安全通道,推開門,坐到台階上的時候,覺得胸口猶如白雪覆蓋一樣,冷得刺骨。不是十八歲的梅小清,不是二十一歲的梅小清,是二十八歲的梅小清,為什麼年紀在長,在麵對任遠的事上,永遠都是這樣橫七豎八地呢?

她想起一個讀者的來信,她問她常常給周圍人帶來尷尬,要如何調節情緒?她對那個姑娘說,想要調節情緒,就去超市捏捏方便麵。純粹是插科打諢的回答,但現在,現在的她,很想要這樣做!

真的假的,誰又在意呢?就算她什麼也不說,也當是對任遠的一種表白。

喜歡你的。

喜歡了很久。

喜歡得很辛苦。

喜歡到了不知道怎麼放棄,是一種慣性,是一種潛滋暗長的感覺。

其實也有做些事的。

在無人的教室裏,為任遠整理抽屜,便是一件。他的抽屜有著男生一慣的淩亂,書角一頁一頁地卷著角邊,折出很多痕跡。大書放在小書上。作業本穿插在裏麵,還有課外書、鋼筆、字典、文具盒、碎紙張……

尤薇薇站在教室的門口幫她把風,她知道她這個愚蠢的行為,也由了她。原來好朋友就是一邊勸著你別做傻事,又一邊縱容著你,原諒著你。

如果有同學從走廊裏走來,尤薇薇就會很大聲地跟他(她)打招呼,梅小清便迅速地合上抽屜,然後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情緒帶著小小的雀躍和歡喜,會嚇他一跳的吧,會猜來猜去是誰做的呢?不過喜歡他的女生那麼多,他是不會猜到是她的。

他用的是淺藍色的墨水,字跡清秀蒼勁,在書本上,在作業本裏,到處都是,每一行的字跡都平整幹淨,她會把書本端起來,深深地嗅一下,把那種書頁清爽的氣息吸進肺裏去——那是離心髒最近的位置。

從二樓的窗戶可以看到樹影斑駁,明晃晃的讓人迷炫的光斜斜地投影進來,透過玻璃窗的邊框,被隔得一隅一隅,那些在光亮裏被放大的塵埃,像水母一樣,沉沉浮浮。一排又一排的書桌,塗著咖啡色的油漆,是用過很久所以顯得舊了,每個桌麵上幾乎都堆了書或者作業本。很安靜,黑板上有一些罅隙,上麵還有沒有擦的語文課要點,後麵的板報上五彩斑斕,都是些名言警句,哲文詩歌,用彩色的粉筆勾勒出漂亮的花邊,在牆角處有簸箕,有幾把歪歪扭扭的掃把,講台上放著沒人認領的試卷,不知是不是故意忘記寫名字,這些微小的部分她也注意到了。或者,她還看到了自己,看到她眉梢上那種淘氣,看到她小小麵孔上,清冷卻又奕奕的情緒,以及自己形銷骨立的鎖骨。齊耳的短發,平整的劉海,眉毛應該是五官裏生得最好的,又濃又黑,在眉峰的時候有小小的弧度,眼睛、鼻子、嘴唇,還有臉型都沒有什麼可圈可點之處,身材沒有完全地長開,像一枚小小的,小豆芽。本來就是已經很普通的長相,很普通的身材,卻又是緊緊把自己包裹的個性,就像是有無形的殼,把自己蓋了起來。

是與任遠很接近的東西。她把每一本書都拿出來,撫平所有的褶皺,然後又一本一本地歸類,每一個動作都很緩慢,就好像是一個慢鏡頭,把本來幾秒就可以做好的事延伸起來——坐在想念他的時光裏,感受愛戀如花,一束,一束地開著。

嗬,其實也不是那麼苦澀。

一格一格地擺好,側著頭,認真地看一看,若是有差錯再重來一次,不能漏掉一個不好的地方,所有能想到的,最有利於他的都想到了。

長久地凝視,然後合上抽屜。

開始細細地擦他的桌麵,木質的舊的書桌不知被多少人用過,上麵有各種鋼筆字的痕跡,即使墨汁擦掉,那種油漆被踩過的痕跡卻依然存在。有英文單詞,有陌生的名字,還有用圓規在桌麵上畫的圓,以及一些塗鴉。梅小清一點一點地揩著,把能擦掉的全擦掉,頭垂得低低的,一縷頭發散落下來,臉微微地有些紅,有時會抬頭看看站在門口的尤薇薇。

尤薇薇的目光裏有很複雜的東西,無奈、同情、不屑……有時候她真的很想拿一根棍子一頭敲昏掉梅小清,看能不能讓她選擇性失憶,結束掉這種無謂的行為。

“你知道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是什麼嗎?”尤薇薇問。

“是明明喜歡,卻不能告訴他?”

“是馬上要考試了,別人在複習,而我們卻在預習!”尤薇薇認真地說。

梅小清一下就笑了。

“這不是玩笑話,這是你們的差距。隻有三種可能,一是你去表白然後被拒絕,第二種是你不表白但他察覺然後被拒絕,第三種是不管你怎麼做都會被拒絕。”

“我沒有想過要讓他知道。”梅小清氣餒。

“既然這是你想做的事,我不會阻止,但我不希望你因為他不喜歡你這件事而不開心,而受傷。你現在做的,我們就當成是一種暗戀的曆程,過程是這樣,但結果,不重要。”她苦口婆心。

“我知道了,而且,我並沒有想過結果。”她幽幽地說,但心裏好像被撒了一把碎玻璃。

這樣的談話常常都有,每每都是以梅小清的一句“我知道了”做結束。

她知道了。

她知道了?

暗戀就是一個人的自言自語,不需要被聽到。

那麼,她可以伏在他的書桌上,臉貼在冰冷的有劃痕的板麵上,對著一抽屜的書,對著板麵下那個裝滿書的抽屜絮絮地說話。這裏便是她的樹洞了,她的睫毛上有霧水一樣的東西,抖動的時候,顫顫地,顫顫地。

整理書桌後,她的情緒會變得格外的好。她跟尤薇薇走在回家的路上,踢踢踏踏地拖著步子,她們會追逐,會打鬧,書包在背上一搭一搭的,陽光清澈。

原來。暗戀就是心裏的那株櫻花樹,空前絕後地盛放,就算凋零,也有著淒然的美。

“不舒服?”聽到聲音的時候,梅小清的心裏滕然了一下,但她沒有抬頭,沒有站起來。她坐在婚禮酒店的安全通道裏,坐在冰涼的階梯上,她抱著自己的膝蓋,不斷地自我拷問。

這把聲音很平,帶著磁性。她不敢動,怕動一下,這個場景就會被打破,下一次發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任遠。他是覺察到她的異樣,所以才跟了出來?

她要跟他解釋。也許酒精給她平添了勇氣,她想要對他袒露出一切來,十年來,她對他有怎樣的情深,有怎樣的難以忘懷。就算是被拒絕,那也就認了,她不能當膽小鬼,不能做鴕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