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了納悶地問:“長老,難道您說的緣客就是這幾個抬死人的?”
佛性點點頭,來到抬屍人麵前。為首的穿麻布孝衫的小夥子,佛性雖不是很熟,卻從他那長長的馬臉,飯勺一樣的下巴和招風耳認出是朱重八。朱重八“撲通”一聲跪在雨水中,哀求佛性長老慈悲,他告訴長老:“這場瘟疫幾天內便奪去了父母長兄三條命,我連置辦壽衣、棺材的錢都沒有,也沒有地方可以借錢,裹屍的破蘆席還是好心的鄰居劉繼祖老先生看我可憐,才不至於讓老人黃土蓋臉。”
佛性略一沉思,低聲道:“寺裏後配殿盡可以先浮厝。”所謂浮厝,即用磚石將棺木圍砌於地上,暫不入土歸葬。待條件允許時,再舉行殯葬。朱重八心裏一熱,趕緊叩頭:“感謝長老的大恩大德!”泥漿濺了他一臉。佛性向上抬抬手,讓他起來,不必多禮。
這時空了快步上前,湊到佛性跟前,小聲說了句什麼,佛性不為所動——皇覺寺十年前,被雷擊失過一次火,四鄉施主捐資重修廟宇時,朱重八的父親朱五四自己雖不富裕,卻像行腳僧一樣走遍濠州的山山水水,鄉鄉村村,磨破了嘴皮子勸人捐錢修廟,令人驚異的是,他一個人勸捐的錢,竟占了修廟費用的兩成,所以佛性大師向來高看他一眼。
朱重八在七歲時得了一場怪病,佛性大師曾口頭答應度他為僧。既然有了這層關係,空了再反對也沒有用了,他隻好暗中吩咐僧眾:“在通往後配殿的路上,還有牆角,多灑生石灰,滅一滅瘟毒!”
朱重八抹了抹臉上的雨水,橫過頭對抬屍的幾個小夥伴說:“徐達、湯和,你們抬靈到後配殿去吧。”他的聲音已經明顯有些沙啞。
徐達和湯和年紀不大,卻魁偉高大,徐達紅臉膛,方麵闊口,聰明機智,自小就和朱重八關係很好;湯和身長七尺,麵孔黧黑,滿是絡腮胡子,說話甕聲甕氣。他倆答應一聲,指揮著大家提燈繞向後配殿。
空了、雲奇在前引路,雲奇扭過頭來,說:“你們動作快一點!”
佛性對朱重八說:“過幾天我會替你找找施主,給你父母化緣,弄一副薄板棺材。再跟劉繼祖說,看能不能借塊地下葬,入土為安。”
朱重八心生感激,卻忍不住說了一句:“長老,窮人沒有活路啊,活著難,死也難,上無片瓦,下無寸土……”
佛性目光平靜,他用參禪的口吻說:“你沒聽說過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怎麼說寸土皆無?”
朱重八不明白這隱含玄機的話裏是什麼意思,他這會兒也不想明白。後配殿裏除了自己親人的三個蘆席卷,在浮厝的木台子上還陳放著幾具朽爛的棺木,顯然都是窮人的屍骨,永遠遺棄在這裏了。
他在長明燈前跪下,叩了幾個頭,然後退出來,和等候在門外的徐達、湯和、吳良、吳禎、陸仲亨、費聚等人一起,消失在雨簾暗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