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師長家的門是半掩著的,小秦帶著一個人剛從門裏出來,看到陳玉鳳,笑著點點頭,走了。
因為門沒關,陳玉鳳也就沒敲,一把推開,進門了。
迎門照麵,尷尬了,徐師長摟著王果果正在跳舞,聽的歌曲還是《萍聚》,跳的是慢四步,這樣一對男女,男的綠軍裝筆挺,女的是白底黑點的裙子,可真夠養眼的。
邊跳,王果果還笑著說:“你怎麼永遠手快腳慢,沒有一回踩對點的?”
“我是跟著你的腳在跳的,怎麼,還是不對?”徐師長說著,忽而回頭,看陳玉鳳站在門口,立刻鬆開了王果果,王果果也跟犯了錯的小孩似的,瞬間立正。
“玉鳳,你咋才來?”她問。
徐師長也說:“我們以為你忙,不來了。”
陳玉鳳隻笑了笑,心說,我要不來,還不知道你們大白天的,居然能摟在一起跳舞呢。
她於婆婆向來既羨慕又佩服,她天生帶一股少女式的熱情和爽朗。
就跟蜜蜜一樣,灑脫,由性,也是因此,徐師長才那麼多年忘不了她的吧。
作為兒媳婦的她很尷尬,看茶幾上有個手提袋,遂說:“是這個吧,我提走?”
桌子不止有個手提袋,還有三束花呢。
陳玉鳳恍惚間想起來,去年大概也是現在,徐師長知道婆婆還活著的。
該不花,鮮花,跳舞,他們是在慶祝重逢吧。
徐師長皮膚白,身材好,高高大大,一身威嚴,不過因為經常繃著臉,麵部輪廓硬了點,前些年因為無條件臣服於馬琳,但又在下層將士中威信特別高,在大家印象中是個既複雜又神秘的人,也很少有人清楚他的底細。
鐵漢柔情,誰能料到,人家私底下如此細心浪漫。
“不是那個。”王果果從廚房門口提過一個編織袋,說:“這是徐幹部托戰友從國外帶來的東西,一套是泳衣,是給蜜蜜的,還有兩雙滑輪,倆娃的滑輪鞋太小,給她們換上,還有這個,是給甜甜的,叫什麼……”
“白雪公主的裙子。”徐師長補了一句。
“對對,白雪公主的裙子,下麵還有些巧克力,拿回去給娃們,我今天就不回酒樓了,我跟你叔要去個地方。”王果果說。
陳玉鳳心說怕不是紀念重逢一周年,他們還要去旅遊一下,渡個假吧。
這也太浪漫了點,她都要心生嫉妒了。
“爸,媽,你們要出去玩就放心玩,酒樓要有招待餐,菜我也可以炒的。”作為一個顆行走的電燈泡,陳玉鳳說完就準備開溜了。
不過她提著袋子轉身,剛要開門,有人從外麵一把推開門,險些沒把她搡到地上,王果果扶了一把,她才能立得住。
疾步進來的男人個頭很高,但眼眶深陷,骨瘦如柴,還沒進門就問:“叔,我計劃好今天給奶奶掃完墓就走,你為什麼要卡我的簽證,不準我去對岸?”
是徐磊,這人脾氣爆直,還特別衝動。
他因為拒不肯配合調查,在反間處呆了整整半年。
前期一直不肯吃飯,要絕食自殺,是給戰士們輪番打著輸的液體。
直到大概兩個月前,他對岸那位愛人,林嘉祺突然寄來信,說隻要徐磊願意去對岸見她,她就立刻撤回離婚申請
徐磊這才有了盼頭,開始進食,甫一被放出來,就申請簽證,準備去對岸。
但是徐勇義給卡住了,不準他走。
“我和你嬸已經準備好了,去給你奶掃墓,別的事咱們路上講。”徐勇義說。
徐磊突然就火了,指著王果果說:“我憑什麼要叫她嬸子,她配嗎?”
徐勇義聲音壓得很低:“小磊,不要惹我抽你。”
“那就給我簽證,我要去對岸。”徐磊聲音愈發高了。
周末,鄰居們都在的,這種高層住的全是同級別的領導,吵起架來更醜。
徐磊現在去對岸,以他目前這種心態,如果被人哄一哄,洗洗腦,他很可能就會定居那邊,再不回來了,而要發生那種事,於徐勇義的仕途影響將非常大。
雖說一衣帶水,畢竟兩岸各自為政,一旦徐磊真的定居對岸,對岸的政黨肯定會大書特書的宣傳,還會狠狠嘲諷一番大陸軍方。
到時候徐勇義不說原地免職,至少會調離核心管理層,繼而被離休。
一個仕途大好的領導,前途就得完蛋。
果然,他說:“我曾經讓人給林嘉祺寫過三十多封信,要求她來大陸定居,並承諾給她工作,房產,以及你奶奶在中藥廠所有的分紅,可她不願意,堅持離婚。而正是兩個月前,我們開始排查‘陳老先生’的,她也隨即撤回了離婚審請,並且開始聯絡你,小磊你有沒有腦子,她曾經不是間諜,但現在有一大半的機率是,她已經被策反了,她喊你去,你就會被策反,你難道不懂?”
徐磊反問:“在你眼裏除了韓超一家,還有好人嗎?”
徐勇義不想再廢話了,說:“今天是你奶的祭日,去拎花,給你奶奶掃墓。”
所以今天是徐老太太的祭辰,徐師長準備花,是為了去給母親掃墓的。
陳玉鳳剛才多想了。
但不肖子孫才不顧忌奶奶的生辰,徐磊指著他叔的鼻子說:“你不讓我走,我就去找蛇頭,我就去偷渡。”
正所謂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徐磊此時不要命,徐師長就得收斂著點,問:“我怎麼做你才願意留下?”
徐磊等的應該正是這句。
他抬手,指著王果果說:“跟她離婚,我不想跟韓超有任何掛葛?”
這可真是個憨貨,他居然認為自己在叔叔心目中的地位,能比嬸子更高。
果然,徐師長勃然大怒:“我從小把你架在脖子上,放在大腿上,養出你這樣個沒腦子的,不懂民族節氣,不敬尊長,沒有禮儀廉恥的東西,你給我滾!”
“滾就滾,你不給我簽證我就偷渡,誰也別想攔住我。”徐磊甩門而去。
這一甩,甩的陳玉鳳特別難堪。
王果果倒坦然,對徐師長說:“花我來抱,香燭你來提,走吧,咱去掃墓。”
徐勇義也說:“走吧。”看他臉色,顯然心情特別沉重。
馬琳沒了孩子,就封閉自己了。
徐師長在失女後,則把哀思轉移到了倆侄子身上,向來特別疼他們。
母親的祭日,跟從小疼到大的侄子吵成這樣,也是夠煩心的。
他提著一手提袋的香燭,王果果抱著花,倆人去掃墓了。
陳玉鳳騎上三輪車,則要返回酒樓去。
骨瘦如柴的徐磊就在她前麵,搖搖晃晃的走著,也不知道要去哪裏。
於徐師長的倆侄子,陳玉鳳沒一個喜歡的。
徐鑫太精明,但沒有原則,他因為積極配合調查,從反間處出去的最早,現在已經重新參加工作了,目前供職於一家股票代辦公司,甫一進公司領導就給配了輛夏利車,現在過得比原來更風光。
而徐磊,人太耿直。
人人都說和平時期沒有間諜,但通過韓超,陳玉鳳知道,不但有間諜,而且危害性非常大。
在這種形勢下,執拗又不善於思考的徐磊,於徐師長簡直就是顆定時炸彈。
行至醫院門口,陳玉鳳最後再看眼徐磊,就見有個受了傷,架著拐的戰士正在慢騰騰的往醫院走,徐磊雖骨瘦如柴,但畢竟成年男人,有的是力氣,他直接把那戰士背了起來,往醫院去了。
回到酒樓,有幾個打傳呼要油辣椒的,她得一一回電話,再到育苗班下單子,通知軍嫂們送貨。
忙完這些事已經是下午五點半,孩子們該放學了。
陳玉鳳總覺得今天自己忘了件啥事,但究竟是什麼事,她死活想不起來。
站在酒樓的前廳,她看來看去,轉了一大圈才想起來。
糟了,她把男人鎖在地下室,一整天沒有管。
韓超估計已經快餓死在下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