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這番話,聽著似為金吾衛開脫,卻句句戳中要害,言外之意,負責長安城防的金吾衛,養尊處優慣了,平時無事倒好,一出事,連幾個江湖毛賊都對付不了,靖王妃能安然無恙,全靠她自己和靖王府的護衛,金吾衛不過是個太平盛世下的擺設。
況且朝中人人心知肚明,靖王比太子更得皇帝信任,皇帝把皇城安危交給靖王負責,讓他一人執掌十六衛,而太子隻有一個金吾衛。靖王已如此勢大,如今又和肅州裴家聯姻,如虎添翼,將來更加難以掣肘。太子心裏自是嫉恨的,靖王成親那天出了這樣的事,靖王夫婦若死了,太子心裏偷樂著呢,由太子掌管的金吾衛又怎會出全力平亂?有人甚至懷疑所謂的亂黨,沒準就是太子的人,弄不死靖王,弄死靖王妃,讓裴家和靖王生出嫌隙也是好的。
太子的臉色頓時極難看,看向寧王的目光有些陰鬱,“金吾衛的箭都往花轎子和九皇叔身上招呼?二弟那日雖沒跟著迎親,倒是清楚得很啊,說得你當時也在似的。”
寧王胖乎乎的臉微微一僵,“我也是關心九皇叔……”
皇帝臉上的笑意漸漸斂去,語氣也變得嚴厲,“金吾衛掌管京畿治安,責任重大豈是兒戲?區區幾個江湖毛賊,便讓整個長安陷入險境,死傷者眾,連靖王夫婦也險些遭殃,他日若再遇險情,卻該如何?千裏之堤,崩於蟻穴,太子果然是安穩日子過久了,連防患於未然的道理也忘了嗎?連一個長安城也管不好,讓朕如何放心把江山交給你?”
這話說得重了,滿殿肅靜。
之前因靖王大婚,休朝三日,靖王自己雖沒找皇帝訴苦,但事情一出,彈劾金吾衛和太子的奏疏便雪花似的飛到皇帝的禦案上。
太子額上冒出細汗,薄唇緊抿。
李諫勸道:“皇上息怒,那日的事不過是個意外,那些江湖中人不知因何事互相追殺鬥毆,若非金吾衛及時趕到,死傷的百姓隻怕更多。當時形勢混亂,偶有流矢誤傷也是難免。臣弟以為,當務之急,是徹查那日鬧事的亂黨。”
太子從長案後步出,撩袍跪於殿中,“父皇息怒,兒臣知罪,都怪兒臣疏於管治,禦下不嚴,懇請父皇給兒臣些時日,徹查當日之事,緝拿亂黨,定給九皇叔一個交待。”
皇帝輕哼一聲,“緝拿亂黨的事,朕已讓七郎去辦了,太子還是好好反思一下,該如何居安思危。”
太子臉色微變,正想辯駁,但看到皇後蹙著眉朝自己使眼色,示意他不要激怒皇帝,雖心有不甘,隻能咬牙退下。
李諫看了李飛麟一眼,原來他剛才說找皇上討的差事,便是這一樁。
場麵有些尷尬,裴太妃識趣地打圓場,“皇上,年輕人誰沒個犯錯的時候,不經磨礪如何成器?今兒可是個喜慶日子,皇後為今晚的宴席費了不少心思,皇上莫辜負了這良辰美景才是。”
“太妃說得是。”皇帝餘氣未消,但見裴太妃開口,語氣總算緩和下來,側頭朝皇後道:“皇後辛苦了,開席吧。”
皇後暗自鬆了口氣,從來沒覺得裴太妃這麼順眼過。
鼓樂奏起,宮娥執壺端盤,在席間翩翩遊走,為一眾賓客斟酒上菜。殿中燈火輝煌,十多名胡姬在鼓樂聲中飄然而致,跳起胡璿舞,賓客們一時忘了剛才的不快,推杯換盞,花萼相輝樓裏一陣陣歡聲笑語。
李諫低聲問正大快朵頤的李飛麟,“你怎麼忽然想到摻和那事了?這差事可不好當,沒的兩頭得罪。”他心知肚明,此事多半是寧王暗中搗鬼,挑撥他和太子,太子背了個大黑鍋,所謂的亂黨根本無中生有,那些江湖中人隻是恰好衝了出來,擔下亂黨的罪名。
李飛麟放下手中的膾肉,輕呷一口酒,“我自然知道,你放心,我會避重就輕的。反正此事又不能深究,說白了,隻要把那日涉事的江湖毛賊隨便捉幾個來問罪,便是大功一件,如此便宜的事,何樂不為?”
李飛麟也是個明白人,知道此事寧王做得滴水不漏,沒人能抓住他的把柄,他討這個差事,不為查寧王,更不為替太子開罪,既然那些江湖人士充當了“亂黨”的角色,那他抓幾個“亂黨”回來交差,便是功勞一件了。
“喲,長進了。”李諫和他碰了碰杯,“不過……那些江湖中人可不是吃素的,那日鬧的動靜這麼大,他們難道還會坐在那兒等你捉不成?”
李飛麟挑了挑眉,嘴角微勾,“我自有妙計,到時別說幾個,沒準能一網打盡。”見李諫依舊看著他,帶著明顯的懷疑,於是壓低聲音道:“那夥人不是在找一個叫步雲夕的女子嗎?我打算設個局,命人假扮步雲夕……”
弦樂之聲在殿中繚繞,如珠落玉盤。
殿前的廊簷垂著輕紗帷幔,風一拂,飄飄嫋嫋。二十多個胡姬自帷幔中轉出,一手叉腰、一手擎起,扭動柔軟的纖腰,踏著鼓點飛快旋轉,裙擺似花瓣揚起,露出胡姬們的玉足,環在手臂上的彩帶隨著她們的旋轉如風翩飛,引來陣陣喝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