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照流一時無語。
惑妖,你這幻境,搞得是不是真實過頭了。
往樓上走時,客棧大堂中的客人正在討論著什麼,其中一人聲音頗大,傳到這邊來:
“……陛下聽大國師的,竟然下令絞殺了所有姓殷的,挫骨揚灰!”
曇鳶倏地望過去。
楚照流眉間略挑,按住他的肩:“別聽,別看。”
三人上樓進了房間,門一關,曇鳶忍不住問:“這……”
楚照流姿態閑適地坐下,自顧自倒了杯茶:“你沒聽夥計說的麼,最近城中有慶典,應當有許多人來圍觀,按照正常情況,這種時候,客棧房間極為搶手,何須拉客?掌櫃的張口就說還剩三間上房,既然生意火爆,怎的還能剩下三間上房?能有間柴房都不錯了。”
曇鳶心中還有疑惑,便坦蕩地問了出來:“既然惑妖特地引我們過來,必有陰謀,我們為何還要順著她來?”
楚照流摸了摸下巴。
曇鳶涉世不深,這一點,好,也是不好。
他佛心圓滿,但未曆世事,或許是最難攻陷、也最好攻陷的對象。
“當然要來,”謝酩神色不變,一把奪走了楚照流把玩來把玩去、似乎很想倒進嘴裏試試味道的茶水,重重往桌上一擱,“惑妖現身,幻境就能破。”
曇鳶感歎:“是貧僧愚鈍了。”
一般人要是遇到這種情況,第一反應都是避開危險。
但不說這幻境在惑妖的掌控之中,隨時都有危險,就算能避開危險,難道就要陪著惑妖,幹耗在幻境中不出去了?
他們三人,一個是當世難尋敵手的劍尊,一個是天生佛骨萬鬼皆懼的佛子,楚照流雖然看起來不怎麼靠譜,也是個符法陣法大家。
不敢和他們硬碰硬、該躲著的,是惑妖才對。
楚照流被搶了東西,無聊地往身後一靠,閑不住似的,把玩手中的扇子:“天色要暗了,惑妖八成會有動作,等著吧。”
曇鳶點了點頭,斟酌著道:“方才進城時,貧僧有注意到周邊布置的大陣,照流所說的佛宗鎮邪大陣,其實不足以壓製此地的怨氣,恐怕城中另有至聖至純之物與陣法相輔相成,惑妖的幻境想必依托舊都而生,若能找到那物,不失為另一種破局之法。”
謝酩頷首:“也可行。”
曇鳶看他開口時語氣還挺平和,繼續道:“等破除幻境,對於此地的萬千冤魂,謝施主認為何解?”
謝酩眉宇間浮著淡淡冷意,言簡意賅:“盡數誅滅。”
曇鳶麵色瞬變:“謝施主是否有點過於冷血無情了。”
謝酩一如一捧高山雪,眉峰不動,唇畔似有諷意:“曇鳶大師,你度得了十人、百人、千人,但你度不了數十萬人。”
這些冤魂已是厲鬼,放出去一隻,對常人而言都是滅頂之災,更何況有數十萬。
倘若隻是幾百隻、幾千隻,曇鳶還能度化。
數量多到這個程度,就算佛宗全力出動,耗盡佛力,也得花費百年才能擺平,而佛宗顯然不可能這樣做——說到底,修的是佛,道的是善,但人心終非佛心,再怎麼滿口慈悲為懷,也會有個付出的底線。
便是佛宗主持親臨,也隻能推脫幾句,然後讚成謝酩所言。
謝酩說得很有道理,但曇鳶不能苟同。
他蹙蹙眉,堅持道:“貧僧會竭盡全力。”
謝酩淡聲道:“如何竭盡全力?散盡修為、奉出佛骨,來度化這萬千怨靈?你好無私啊,大師。”
他字字冷漠,如珠玉濺落,語氣很平淡,沒有刻意針對,卻針紮似的,無情到難以入耳。
曇鳶沉默下來。
楚照流頭疼地打圓場,雖然他實在奇怪,怎麼他和謝酩關係也不好,卻總得他來打圓場:“好了好了,到底如何處理,等破了幻境再說。劍尊大人,您老不是沉默如金麼,突然撒出這麼多金不心疼?歇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