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壹(1 / 2)

文武之道,憑經緯而開國;春秋之功,藉生殺而成歲。

乾顯五年春正月庚寅,孝治帝初設武舉。六年九月既朔,設將台於京營,帝親試武舉人。其後每三歲如明經進士之法,行鄉酒飲禮,送於兵部。

同安八年,九月既望,京營將台前的草已經染上了秋色,白露成珠。

將台外圍已經重重把守了手拿長戟的士兵,一群身著紅色官服的大臣井然有序地落座。中央上首處,人團簇擁,華蓋遮頂,明德帝正與近臣相談甚歡。

今日,是武舉殿試,三十名壯士經過層層選拔,從大祺各地相聚於京營,進行最後比試。

是一飛衝天,從此封狼居胥,還是名落榜外,從此籍籍無名,端看今朝。

人群中突然出現一條人影,那人貓腰繞過場外的人群,本想悄無聲息地走近落座,上首皇帝身邊傳來一聲歡叫,聲音穿過大半武場,直抵他耳邊。

“珣哥哥。”

全場的人,不管注意沒注意到,齊刷刷都往他那邊望去,連正在進行射長垛考核的十名壯士也循聲抬頭,手上的箭差點射中一旁身為考試官的兵部官員束發。

那條人影猛地一頓,站直身子,故作悠閑地拍拍身上月白綢衫的褶皺,抬起頭,鎮定地朝發聲處走去。

在場不少人把目光追隨至那抹飄然而行的背影,但覺風姿特秀,蕭蕭肅肅,爽朗清舉,心中不由驚歎。

“這是何人,竟敢比陛下到的還遲?”一位小官小聲問道。

“你剛進京,有所不知,這是安國公府的二公子,今年方中秀才,深得陛下寵愛,以後見麵,你避開他些。”旁邊官員心有戚戚然,話裏還帶著一股淡淡的不屑。

“這不是侯大人麼,怎的今日得閑了在這曬腦殼,要不再給您老整一盤瓜果點心,邊吃邊聊。”

侯大人喉頭一緊,剛偏頭就見到身後人左眉眉尾綴著的醴豔紅痣,頓時覺得巾帽下禿了一半的頭頂有蚤子在跳舞,低聲罵道:“豎子狂妄,厚顏無恥。”

“豈敢,比不得大人的銅牆鐵壁。”溫珣略單薄的唇比正常少些許血色,幾乎與瑩白溫潤的膚色融為一體,清淺的唇線如江南雪霧朦朧間顯露出的一抹玲瓏山廓,此刻和顏一笑,微霰落盡,化為點點春意,“城外暉安寺的羅漢唯一比您老討人喜歡的地方就是不會說人話。”

侯大人氣得胡子亂顫,撩開下擺就要起身與他爭辯,身旁人好容易才拉住他,眼前人揮揮衣袖,早已走遠。

瑤章公主身著男衫,長巾束發,卻掩不過她女兒家的嬌憨,此刻興奮地與他招手。溫珣隻得越過翹胡子瞪眼的老爹,朝那處走去。

“溫珣參見陛下,參見三公主。”禮還未行完,人已經被三公主拉到空位上一齊坐下。

“你做甚去了,怎的這般遲?”嬌俏的聲音帶上了埋怨,塗著檀色口脂的唇不滿地扁起,仔細一瞧,疑惑道:“你這領口,怎的有膩粉?”

溫珣低眉一瞧,還真是,明明昨晚還未有的,醉燈樓的白蝶姑娘何時把臉上的脂粉蹭上去了?

他尷尬地搓搓領口,正待解釋,旁邊的明德帝已經板起了臉,不輕不重地訓斥道:“瑤章,堂堂公主的儀態呢?還不快放手。”

“此刻兒臣是三郎。”瑤章柳葉眉蹙起,不滿道,把腰間別著的紅色細鞭拿出來。

溫珣急忙把袖子從她手裏扯出來,旁邊的太監總管福公公早就搬好一方長腿杌子,放在皇帝的腳邊。

明德帝將近四十,卻保養得極好,看起來隻有三十出頭。劍眉斜飛入鬢,璠璵為肌,瑤琨為梁骨,烏發全束在紫金龍冠裏,一對星子眸如兩汪深不可見的黑潭,常人永遠無法洞悉這位帝王內心的真實想法。淡漠的嘴角輕啟,渾身透著一股儒雅的氣息,凝眉時又展現出獨屬於帝王君臨天下的威嚴氣勢,讓人兩股戰戰,望而生畏。

明德帝招溫珣過來坐,鼻尖冷冽微澀的鬆木香中夾雜了一絲酒味和女人的脂粉味,沉下眼,聲音帶了幾分冷厲:“昨夜喝酒了?”

溫珣身姿還未完全展開,眉眼卻已具形神,微微一笑,上挑的眼尾彎成一彎月牙,端的是風流多情,此刻小聲央道:“喝了兩杯桃花釀,陛下可千萬別告訴我爹。”

就喝了兩杯,沒想到從昨夜睡到半個時辰前,連今日的正事都快忘了。

“你呀。”明德帝的語氣寵溺又無奈,見他像隻偷腥被抓到趕緊撒嬌討饒的小貓,知道此刻他身上的酒還未全醒,讓福公公去端碗醒酒湯來。

“還未行冠禮,莫如此貪杯。”他以長輩的口吻勸了兩句,眼前這人才十六歲,哪能喝這麼多酒,“花街柳巷也少去,別沾那些不幹淨的玩意兒。”這話在耳中完全聽不出喜怒。

“是,溫珣知錯。”他笑著低頭行禮,連站都未站起。

明德帝笑罵:“越發無禮放肆了。”

“那也是陛下縱容的。”溫珣毫無懼意。

瑤章把椅子搬近,依偎在少年身邊,獻寶似的將手裏東西置在他眼皮底下:“珣哥哥,你看我這鞭子,是厲北上貢的東西,威武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