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根結底,離婚是最後的一步,何必太著急。這種想法使得他停留在邁出那決定性的一步之前,同時他也在猜測著妻子現在是怎麼想的。
久木回家時幾乎不和妻子說話,隻說些不得不說的話,便匆匆忙忙地離開家,並沒有什麼爭吵。兩人之間雖然冷冰冰的,又保持著微妙的和睦。
當然,這並不等於妻子的態度有所軟化。四月初,久木回家時,妻子又提醒道:“你可別忘了那件事啊。”
久木知道妻子說的是在離婚書上簽字的事,就“嗯、嗯”地點著頭,不置可否。
他正要往外走的時候,妻子又說:“我從明天起也不在家住了。”“你要去哪兒?”久木不由自主地問道。
忽然發覺自己已沒有資格去過問妻子的行蹤了。“我的事與你無關。”
妻子的態度十分冷淡,拒人於千裏之外。
女人的態度一向是爽快明朗的,分手時尤其堅決果斷。無論是凜子還是妻子文枝,她們一旦決定分手,便絕不動搖。
相比之下,男人總是那麼曖昧,不光是久木,所有男人都一樣,都是優柔寡斷,缺乏決斷力。
事到如今,也該和妻子之間作個幹脆的了斷了。
久木一路想著這些事,來到了東京站,和凜子並排坐在車廂裏。
他們坐的是新幹線“回音號”。在三島下車後,換乘伊豆箱根線前往修善寺。雖說正值賞花時節,因是周日,車裏很空。
以前他們都是星期六出發,星期日回來。這次為了錯開周末的高峰時間,改為周日出發,周一回來。多虧了工作清閑,才能這麼悠然地去旅行。
現在的久木不再為閑暇而嗟歎了,他要充分地享受這種悠遊。
從三島出發的電車也很空,途經長岡、大仁、中伊豆,一直向山間駛去。
住家越來越稀少,滿山遍野的櫻花呈現在眼前,大多是染井吉野櫻,一簇簇盛開在蔥綠的山坡上,猶如一個個粉紅色的花鬥笠。“我早就想坐這樣的電車了。”
正如凜子所說的那樣,電車每站都停,偶爾還要等上一段時間,聽到列車長示意發車的哨音響後才開動。這真是一條適合慵懶的春日午後之旅的地方線路。
電車與沿著山邊的河流平行前進。天城山脈的水流彙成狩野川,然後注入了駿河灣。河岸上到處是垂釣的人。還不到捕獲香魚的季節,河水清澈見底。難怪這裏是聞名的山崳菜產地。
他們入迷地眺望著城裏難得一見的群山、櫻花和清流,三十分鍾後到達了終點站修善寺。
據說一千多年前,弘法大師發現了這個古老的溫泉之鄉。《修禪寺物語》上也記載有這裏是與源氏一族有關聯的地方。也許是這裏溫泉多的緣故,櫻花已開始凋謝,花瓣紛紛飄落在久木和凜子的肩頭。
提起修善寺,人們會馬上想到伊豆的溫泉鄉。其實,值得一提的還有由空海建立的修禪寺這樣曆史悠久的寺廟。
從修善寺車站坐車往西南方向去,過一座朱紅色的虎溪橋和一條馬路,幾分鍾就到了修禪寺。登上正麵高高的台階,穿過山門,便是竹林掩映的寺院,正殿位於寺院的最裏麵。
八百年前,源範賴被兄長賴朝幽禁在這個寺內,後來遭到梶原景時襲擊,自殺身亡。那以後,賴朝之子賴家也被北條時政殺死在虎溪橋畔的箱湯。
岡本綺堂2的《修禪寺物語》就是根據這一悲劇寫成的。後來,賴朝為了悼念兒子,在附近的山腳下修建了指月殿。
正殿寬展的屋頂,造型優美流暢,與後麵鬱鬱蔥蔥的山樹搭配得十分和諧,就像高貴的女性一樣風姿綽約,看不到一點血腥的影子。
久木和凜子參拜了寺廟後,又過橋去參拜了山腳下的指月殿和源賴家的墓地,然後驅車返回。
五點已過,雖然太陽已經西斜,仍是春色明媚。
沿著溫泉鎮狹窄的街道往前走,道路漸漸寬了起來,遠遠看到了今天要下榻的旅店。
穿過入口處厚實的拱門,可望見裏麵有著山形屋脊的寬敞玄關。車子在店門外麵停下,女招待立刻迎出來把他們領了進去。
寬敞的門廳裏擺放著木紋清晰的木桌子和藤椅,從門廳可以看見院內的水池。
一看見浮在池上的表演能劇的舞台,凜子不禁讚歎著“好美”。上千平方米大的池塘向左右延伸,倒映出了雙層房梁的能劇舞台的幽玄姿態,舞台後麵的山崖被蒼鬱的樹林所覆蓋。
好比穿山越嶺,逆流而上後見到了福地洞天,凜子目不轉睛地看得出神。
女招待把他們領到了二樓最裏麵一個把角的房間。一進門是四個榻榻米大的更衣間,裏麵的和式房間有十個榻榻米大,靠窗子有一塊地板隔間,從那裏能夠看見水池的一角。
“你來看,櫻花都開了。”
久木跟著凜子走到窗邊,緊挨窗子左邊的那棵櫻樹,有二層樓高,近在咫尺,伸手都能夠到。“預約房間時說過要來賞花,可能是特意為咱們準備的這個房間。”
久木也是頭一次來這個旅館,以前出版社的朋友曾說起修善寺有個帶能樂堂的幽靜旅店,便請他介紹到這兒來的。“快看呐,花瓣落了一地。”
到了傍晚微風乍起,花瓣飄落到凜子伸出窗外的手上,又飄落到下麵的池裏去了。“真安靜……”
到了這裏,工作、家庭、離婚等仿佛都成了極其遙遠的事情了。
久木呼吸著山穀裏的清新空氣,悄悄地從背後抱住了正在凝視著櫻花的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