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景初遲疑了下,說:“手術的時候,要直係家屬簽字。”
馬富貴四十多歲,在城裏待過不少時間,知道這些醫療程序,急忙解釋:“我叔也不是總犯病,一般沒幾天就好了,而且……”他指了下旁邊的中年男子,“這是我們大隊上的吳隊長,我們生產隊大事小事他都可以做主,你們前幾天剛打電話,他就跟村領導彙報了。”
這裏海拔高,日照強,白天的時候太陽出來覺得熱,一到傍晚就開始冷颼颼的,眼見天黑,屋內也沒人提議點燈。
這麼晚了,他倆也回不去了,隻得按照馬富貴的安排在他家吃飯歇一晚,明天再去看看老馬,然後帶著孩子去A城醫院。
等正事談妥了,馬富貴全家一邊擺碗筷,一邊留周邊看熱鬧的吃飯。菜剛擺齊,馬小兵便自告奮勇地去拉了牆邊的繩子,掛在屋子正中的燈泡終於亮了。隻不過,小小的橘色的燈光卻亮得不穩當,一會兒強,一會兒又弱下去,忽明忽暗的。
馬小兵穿著曾鯉給他買的小T恤,又拿了她不少巧克力,漸漸不那麼怕生了。他看到曾鯉盯著燈瞧,便說:“它是這樣的,他們說是什麼電壓不穩。”這是曾鯉第一次聽見他開口說話,因為兔唇的原因,他口齒不清,發音含糊,講的話很難聽懂。曾鯉怕傷了他自尊心,沒有再問隻笑著點點頭,算是表示自己明白了。
夜裏安排住宿,馬富貴媳婦試探性地問了問曾鯉:“你們是兩口子嗎?”
曾鯉連忙擺手。
於是,馬富貴和艾景初睡一間屋,曾鯉和老大娘睡一間,馬富貴媳婦帶著兩歲的孩子還有馬小兵睡一間。
老大娘是馬富貴的老母親,七十多歲了,身體健碩,一口好牙。
馬富貴媳婦怕曾鯉不樂意挨著老人家睡,便對曾鯉解釋:“你別看孩子他奶奶年歲大,可講衛生了,而且知道你們要來,我們把所有的被套床單都洗過了,你別嫌棄啊。”
曾鯉倒是不介意這些,洗了臉和腳,便跟著老大娘進了房門,等她在床前坐下,簡單地環視了下屋子時,差點沒把她驚得背過氣去。
床旁邊有三個木頭的條凳,條凳上居然擺著一口黑色的棺材!
是真實的棺材,一頭大一頭小,漆成黑色,棺蓋是蓋著的。
這下子,一切都變得詭異起來。
老大娘眼神不好,也沒察覺曾鯉的恐懼,完全當旁邊的棺材隱形一樣,連連招呼著曾鯉上床睡覺。
曾鯉隻好硬著頭皮照做。
剛要躺下,馬富貴媳婦敲門進來,問曾鯉明天早上想吃什麼,寒暄了幾句後,又替她們拉了燈,關門而去,從頭到尾,她也好像沒看到那口棺材似的。
老大娘睡裏麵,她睡外麵。被子枕套果然洗過,雖說睡起來硬邦邦的,卻是真的幹幹淨淨。厚厚的蚊帳將外麵的一切隔絕開來,可是她仍然忍不住想象著剛才那個東西。她蓋著被子越想越怕,甚至不敢閉眼,甚至不敢讓自己背對著它。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睡著了。
夢裏,她似乎回到十多歲時那個總是辦喪事的小院,昏暗的光線,還有就是孤零零地擺在那裏的屍體,有的直接放在板子上隻蓋著白布,有的則放在棺材裏。
轉而,她又夢見父母吵架,雙方兩句不合又打起來,爸爸一巴掌朝媽媽拍過去,結果卻落在她的臉上,一下一下,她卻沒覺得疼。
後來,她還夢見她拿著通知書去新學校報名,卻發現一路上都有人指指點點,自己納悶地垂頭一看,才發現出門居然沒穿衣服,全身赤裸著。
到了半夜,她再也睡不著,偷偷地下床溜了出去。
馬富貴的家其實很簡陋,屋子的牆沒砌磚,而是用木頭、籬笆、石灰和泥土夯的,屋頂再蓋瓦。中間是堂屋,左右兩邊的幾間偏房有的住人,有的放東西,後麵是廚房、豬圈和茅廁。房子年久失修,很多地方的牆麵已經脫落,裏麵支撐牆麵的竹片裸露在外麵。
屋外是一塊平地,卻沒有院牆。
此刻,月亮從雲裏突然露出臉來,院子裏比屋裏亮很多。
她不敢走出去,隻敢站在屋簷下朝來路張望,他們來的時候將車放在了下麵,然後順著田坎的小徑爬上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