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防聽得司馬懿此刻之言,不禁暗暗一驚:懿兒的這些揣測之詞,竟與朗兒寫給自己的密函裏講述的朝廷情形絲毫不差!看來,懿兒在一些小枝小節上雖有疏漏之處,但在審時度勢、知人料事的大方略上,卻是洞若觀火,始終高人一籌!他甚感欣慰地撫了撫胸前的垂髯,雙眸裏露出一絲深深的笑意:“懿兒哪!你這話講得倒還鞭辟入裏——誠然如此,倘若你僅僅隻向楊俊、曹司空、荀令君他們舉報杜傳叔侄與袁氏兄弟的貪墨汙穢之事,並不足以置他們於死地;不過,依為父之見,假如你使出了這樣一招——向曹司空、荀令君灼然告實了杜傳叔侄、袁氏兄弟確有勾結袁紹通敵賣國之罪行,則他們必亡無疑!”
“是啊!孩兒也是這麼想的。”司馬懿聽得父親這般誇讚他,臉上卻並無多少喜色,雙眉微皺,徐徐歎了口氣,“唉……父親大人有所不知,其實孩兒心頭並不希望使出這一記偏招。那杜傳叔侄與袁氏兄弟巧取官田、豪奪私產、逼農為佃、魚肉鄉裏,罪行昭彰,令人發指,本可隻需依著一卷律簡便能按而治之,又何須如此大費周章!末了,沒料到他們卻是因勾結袁紹通敵賣國的罪名才會被司空府、尚書台予以追究,細細想來真是讓人感慨良多啊!倘若他們隻有貪墨汙穢之跡,而無勾結袁紹、通敵賣國之舉,且又肯效忠於曹司空、荀令君的話,隻怕孩兒縱是智計百出、心機算盡,也未必能奈其何啊……”
“你這話可又有些書生氣了!”司馬防臉色微微一沉,凜然說道,“你既已決定與杜傳叔侄、袁氏兄弟交手,那麼你也隻有想盡一切謀略,使盡一切手段,用盡一切力量去奪得最後的勝利——至於是采用這個罪名還是那個罪名,這種手段還是那種手段,倒屬其次。反正,一切鬥爭的目標都是為了取勝。這些名義之爭、是非之辯,其實也沒有多大的實際意義……懿兒,你意下如何?”
司馬懿深深地埋下了頭,沒有正麵回答父親這個問題。他心中仍在想著:父親這話太偏重於“術”,而忽視了“道”與“理”,似乎也不太圓滿。儒者之所重者,乃名與實也——若不以肅貪除奸的堂堂正正之名誅殺杜傳叔侄、袁氏兄弟以儆效尤,則終不能收得懾服群貪、澄清吏治之實效!自己身負絕學初入仕途,一舉一動都應當透出一股沉雄正大的恢宏氣象來,足以為天下郡縣所效法!難不成如一介陰鷙險峻之士以旁門小術而狙擊成名?這豈是自己胸中大誌之所圖?然而,眼下時勢如此,又能奈何?隻怕自己終不能像曹司空當年以杖殺蹇圖之舉而懲惡正法一般,獲得四方州郡之景仰了。
見到兒子這般情形,司馬防也不想再多說什麼:這個世界上,有許多事情必須得由兒子自己一步一步親身經曆後,他才會真正懂得其中的真諦。現在僅靠自己的三寸之舌,一下便給兒子來個醍醐灌頂是絕不可能的。還是讓未來的種種現實給予他最正確的教育吧!相信自己的這個麟兒屆時是一定能豁然開竅的。於是他收回了思緒,將注意力重新投注到眼前形勢上來:“懿兒哪,你如今對杜傳叔侄、袁氏兄弟他們勾結袁紹、通敵賣國的罪證搜集了多少?能夠將他們一招致命嗎?如果你罪證不夠紮實有力,也會影響曹司空、荀令君對這些小人的處置。”
“稟告父親:孩兒對他們貪墨納賄、魚肉百姓的不法之跡查實較多,卻對他們勾結袁紹通敵賣國的謀逆之舉查實較少。”司馬懿麵現遺憾之色,沉吟而答,“自今而後,孩兒會加倍搜集他們勾結袁紹通敵賣國的罪證。”
“唔……這樣就好。”司馬防微微頷首,突然從袍袖之中取出一卷油紙包裹的絹圖來,遞到司馬懿的手中,悠然而道,“懿兒,你且瞧一瞧,這幅絹圖上麵繪的乃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