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懿的目光在他麵前案幾上的那幅《千裏屯田嘉禾圖》畫稿上停留了片刻,才緩緩移到了他的臉上,悠悠然言道:“楊先生這幅《千裏屯田嘉禾圖》的確是畫得精妙入神、栩栩動人。小生相信,您返京之後,朝廷上下目睹您這一曠世寶圖,必會交口稱讚、譽為極品……但,小生今日前來,卻想冒昧地指出您畫中的一個小小瑕疵,不知楊先生可否一聽?”
“哦?我這幅《千裏屯田嘉禾圖》在你眼裏居然還有粗疏之處?”楊俊聞言,麵色一凝,倏又露出一片笑意來,“司馬君也懂作畫?楊某恭請指教。”
司馬懿深深地躬下身去,雙眼隻盯著那案幾下的桌腳處,緩聲說道:“其實,依小生之見,這《千裏屯田嘉禾圖》上的瑕疵並不是在楊先生您筆下產生的,而是畫外有人強行給您玷汙的!”
“哦?你這話是何意思?”楊俊愈發驚疑起來。
“楊先生,請恕小生直言:您這畫上所繪的千家客戶扛鋤戴笠墾田耕作的景象,其實不是真的——您有所不知,我們河內郡所屯的官田、客戶實際上隻有數十家,而您白天所看到的這九百餘家客戶,其實全是本郡貪官猾吏與豪強大戶拉來瞞天過海的私田佃戶!”
卻見楊俊靜靜地坐在案幾後麵,半晌沒有發話,過了許久許久,方才淡然說道:“哦……原來是這樣的一個瑕疵啊……”語氣之際,竟然沒有太多的驚詫。
這一下倒讓司馬懿大感意外,有些怔怔地看著楊俊。
“這些情形,楊某早就知道了。”楊俊又拿起了那支狼毫細筆,伸進水盂裏慢慢洗著,一縷縷墨紋在清水中漸漸擴散成一片淡淡的陰雲,“昨日中午,楊某在東坡涼棚裏休憩時,你們河內郡的郡丞杜傳就鑽進來給楊某講述了這裏的一切情形。”
司馬懿一聽暗自驚懼:這個杜傳果然是刁毒之極!看來自從他知道了自己是溫縣司馬家中人之後,他就徹底地不再相信自己了呀!不知他跑到楊俊麵前是怎樣地告了自己一記黑狀,想到這兒,司馬懿急忙屏住了聲氣,凝神傾聽楊俊繼續說下去。那楊俊卻隻顧將那一支狼毫細筆伸在水盂裏翻來覆去地攪動著、清洗著,一句話也沒多說。司馬懿心頭那個緊張勁兒啊——仿佛楊俊的那支狼毫細筆是直直地插進了自己的心髒深處在攪來攪去!
但司馬懿畢竟是司馬懿,隻見他臉色一凜,腰板一挺,半躬著身緩緩開口了:“楊先生,小生知道杜郡丞給您反映的是什麼情況了,他是不是說,將這八九百家私田佃戶用移花接木的方法,假扮成郡府所屯的官田客戶——都是我司馬仲達為了貪功領賞、沽名釣譽謀劃出來的?”
楊俊正在水盂中慢慢擺動的那支狼毫細筆陡地一停,他的目光緩緩抬起,在司馬懿臉上一飄,又投回到了麵前案幾上的那幅《千裏屯田嘉禾圖》上,仿佛是麵對著那畫上的農夫們慢慢說道:“唔……他確實是這麼說的。而且,他還十分懇切地拜托楊某:你司馬懿才識英敏、能力非凡,又是司馬朗主簿的親弟弟,一心想著為國效力的勁頭也是好的,隻是這路走得有些偏了,希望楊某能容你小過而對你多加關照,多多成全啊!單從昨日他情動於衷、涕淚橫流的表現來看,楊某幾乎以為你司馬仲達就是他杜傳的親弟弟一般……”
說到這裏,他突然將狼毫細筆從水盂中一提而起,疾若流星隕石一般落在那幅《千裏屯田嘉禾圖》上深深淺淺地點染起來——同時,他拖長了聲音向室門口外高呼道:“來人!”
司馬懿正自暗暗驚疑,隻聽得身後房門被砰的一聲撞開,四五個凶神惡煞的差役氣勢洶洶地一擁而入,徑自向他撲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