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驛館裏出來,司馬懿仍似一個普通皂役般垂頭疾步向街道那邊走去——從這條街道的盡頭轉入旁邊一個小巷,穿過那個小巷便是郡尉梁廣的府第了。
剛剛踏上小巷裏的青石地板,司馬懿便感到一股寒意從背後宛若刀鋒一般貼肉直襲而來!
他腳下一定,深深倒抽了一口長氣,然後緩緩轉過身去——果然,杜和帶著四個家丁正從巷口處殺氣騰騰而來!
“杜……杜和君,你……你們……”司馬懿的眼神裏分明透出一絲膽怯。
杜和像一隻終於把老鼠逼進了死角的貓一樣,臉上露出得意揚揚的笑容:“還是我叔父棋高一著啊!——他料定你這幾天晚上一定會暗暗來找巡檢使大人告咱們的黑狀!司馬懿!現在被杜某逮了個正著——你還有何話說?”
司馬懿顯得有些驚慌失措:“杜君隻怕是有些誤會了……是巡檢使大人特地召見在下商議下一步屯田安民事務的……”
“哦?你司馬懿的麵子好大!巡檢使大人要特地召見你去商議公事?”杜和冷冷地說道,“剛才我叔父也曾來求見楊大人的——他可是這麼回答的:‘暮夜閉戶不接來客。’……這樣吧,有勞司馬君你到我叔父府中去把巡檢使大人今夜所談之事辯說個清楚!”
隨著他的話聲,那四個杜府家丁“鋥”地抽出了腰間利刃,目露凶光,一步一步踏上前來!
“且慢!”司馬懿一聲勁喝,麵色一正,凜然而道,“杜和!你膽敢肆意行凶,今夜對本掾下此‘黑手’,不怕明日一早巡檢使大人追查起來饒不了你們嗎?”
“巡檢使大人?嘿嘿,現在我杜某人還尊稱他一句‘大人’,”杜和的笑容變得愈發陰冷,“明天他若是要多管閑事,我們包管他什麼‘大人’都不是了,隻會和你一樣,變成一個誰也不會知道的旮旯裏的死屍!”
說著,他又向那四個家丁揮手示了示意,四個家丁已經撲近了司馬懿身前六尺之處,齊齊嗷的一聲怪叫,揮著利刃便直劈而至!
就在這一刹那,憑空裏一道灰影閃電般疾掠而過——隻聽“嘭嘭嘭”數聲悶響乍起,如中皮革,那四個家丁便似滾瓜一般被打得倒飛出三四丈外,一個個摔在地上哭爹叫娘,如同被敲斷了脊梁骨的癩皮狗一樣再也爬不起來!
“什麼人?”杜和驚駭得連聲音都亂顫了起來:卻見平日裏不顯山不露水的小衙役牛金從天而降,雙拳抱肩立在那裏,全身上下一股如虎似豹的勃勃勁氣,壓得他腿根兒直發軟,哆哆嗦嗦地就要跪下地去!
司馬懿在這一瞬間也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凜然站在那裏,臉上一派如山如峰的沉峻之氣:“這樣的蠢材居然還想謀刺巡檢使大人以掩蓋其滔天罪行?牛金!帶上他和他的爪牙,隨我到梁郡尉府上去……”
砰的一聲巨響,杜府書房的木門被牛金一腳踹得飛落開去,啪的一響,掉在了書房那張書案之前,激得灰塵紛揚而起!
書案後麵,杜傳正坐在席位之上,任那門板落在眼前,兀自端然不動,低著頭慢慢地酌著案頭銀壺中的美酒,靜靜地看著壺嘴一條銀亮的酒線傾瀉而出,注入了麵前那隻黃楊木雙耳杯裏。
司馬懿緩緩邁步踏進房來,一直走到那塊飛落的木門上麵踩穩了、站定了,才躬下身來行了一禮:“杜郡丞——司馬懿這廂有禮了。”
杜傳隻是看著那隻黃楊木雙耳杯中的酒麵愈升愈高,僵硬的臉上慢慢裂出了一絲笑意,微微咧開了嘴說道:“司馬君不愧是讀過聖賢典籍的鴻儒啊!那些大聖大賢們把你教得太好了——就連你馬上就要掏出刀子砍下我杜某人的腦袋了,居然還能溫良謙恭、彬彬有禮地向我彎腰作揖!把心計玩到這個份兒上,才算是真正的高人一籌啊!”
聽著杜傳的譏諷,司馬懿臉上沒有絲毫異樣的表情顯露出來。仿佛杜傳是在敘說旁人的事兒一般,一片漠然之意。然而,這種莫名的漠然,又讓杜傳感到了一種被深深刺傷的劇痛——他決定在臨斃之前,也要挖空心思地挫一下這個外示謙和遜順,骨子裏自命不凡的司馬懿的傲氣。於是,他緩緩地從杯麵上抬起眼來,惡狠狠地瞪著司馬懿,恨恨地說道:“不過,司馬懿,你也別太得意,我杜某人不是輸在你手上,而是輸在我們那個不爭氣的袁大將軍的手上的……”
然後,他仰天一聲長歎,望著高高的書房屋頂,喃喃地說道:“袁大將軍誤了我們!誤了我們呀!他既已收到了我們送去的緊急密函與河內全郡軍事形勝要塞地圖,隻需派出一支精騎勁旅猝然襲擊,打你們一個措手不及,便可解了我等今日這般束手待擒之患啊!唉!不料袁大將軍行事瞻前顧後、狐疑不定,遲遲不敢下此決斷,真是‘有機而不知乘,有勢而不知發’!——實在惱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