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名動朝野(3 / 3)

聽了曹操這話,眾人都哈哈大笑起來,每個人的心裏都暗暗舒了一口長氣。司馬朗也俯下頭去,恭然而答:“屬下遵命。”

曹操在捧腹大笑之際,斜眼一瞥荀彧,見他笑得有些心不在焉,眉宇間仍是若有所思,便連忙止住了笑聲,問道:“荀令君還有什麼言猶未盡之處嗎?”

荀彧目光一斂,凝望著擱在桌幾上的那厚厚一摞案卷材料,慢慢說道:“荀某適才一直在想,這屯田安民之舉,本是利國利民的仁政,結果到了地方州郡,它卻成了貪官奸吏與豪強大戶聯手貪墨、中飽私囊的惡政。司空大人,瞧一瞧司馬懿和楊大人徹查出來的這些案卷材料,像杜傳叔侄、袁氏兄弟這些貪官豪強們侵吞官田、壓榨流民、魚肉百姓的罪跡是何等的觸目驚心啊!恐怕這四方州郡之中,存在著像河內郡這般惡劣的情形亦屬不少罷?隻不過沒有幾個人敢於像司馬懿這般挺身而出、予以揭露罷了!”

“您的意思是要著手整肅人心、澄清吏治?”曹操不禁肅然而問。

“整肅人心、澄清吏治,這自然是一定要做的。但現在還不到時候,做起來也緩不應急。”荀彧側過頭來瞅了曹操一眼,繼續娓娓而道,“關鍵在於針對這屯田安民事務,我們須得研究製定一套標本兼治的大方略予以管理才是!”

“標本兼治的大方略?”曹操又是微微一怔。

荀彧麵對他的疑問,不慌不忙,緩緩答道:“不錯。這個標本兼治的大方略,一定要能從相當程度上杜絕地方豪強與州郡胥吏聯手勾結、中飽私囊!”

“哦……荀令君的意思屬下明白了!”郭嘉哈哈一笑,插話進來,“屬下的理解是這樣的,幹脆將屯田安民事務收歸朝廷的大司農與度支中郎將直管,由朝廷自上而下‘一插到底’全麵統籌管理!”

“郭君此言甚是。”荀彧向郭嘉微一點頭,又道,“依荀某愚見,為今之計,須當如此:把屯田安民事務從地方州郡府署中收歸朝廷直管,由朝廷派出典農校尉、屯田都尉進駐郡縣專管此項事務,不許州、郡、縣等三級府署從中亂行插手,這樣就能在一定程度上防止地方豪強與州郡胥吏聯手勾結!”

“荀令君果然不愧為經天緯地之良相!區區河內郡一起貪墨案件,旁人見之無甚出奇,而你竟能從中見微知著、標本兼治!”曹操聽到這裏,已然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這是何等卓爾不凡的大智大謀、大才大略!操遠不能及也!”

“這是你大哥寫來的密函。”在明亮粲然的燭光下,司馬防將一封帛書遞給了司馬懿,“一切皆如我們先前所料:曹司空、荀令君最後決定,對杜傳等奸吏重重懲處;對袁雄、袁渾兄弟則驅逐出境。袁紹派來的使臣崔琰和你大哥將於數日之後,一齊趕到本郡處理好這裏的一切交接事宜。”

說至此處,他忽地抬眼瞟了一下這個正低頭閱函的次子,款款言道:“此刻你應該也看到了,你大哥在這信中談起曹司空對你下了‘能謀能斷、守道不移、不畏權勢、力持定見’的讚語,荀令君也對你下了‘少年英才、器識超群’的評語……你自己是怎麼看待這一切的?”

司馬懿緩緩放下了大哥寫來的這封帛書密函,臉上並無太多的驚喜之色,淡然答道:“父親大人,曹司空和荀令君的這些讚語,孩兒哪裏當得起?孩兒如今回想起當初與杜傳叔侄、袁氏兄弟等奸人暴徒鬥智鬥勇的那一幕幕情形,實在是步步險招、如履薄冰,至今仍是後怕不已!盡管孩兒最終大獲全勝,不知怎的,總是高興不起來——冀州袁氏必與我河內司馬家結下了死仇!這樣的後果,對我河內司馬家的未來究竟是福是禍,孩兒一時還沒想明白。”

“唔……懿兒你能夠‘臨事而不懼、深憂過計’,真是難得!我河內司馬家,今後的確須當加倍警惕來自冀州袁氏門生賓客的明攻暗算。不過,曹司空已經決定了釋放袁雄、袁渾兄弟,袁紹也沒有舉兵相向,大家都沒把事情做絕——所以,雙方都還是有轉圜餘地的。”司馬防微微點頭,含笑捋須而道,“你大哥在與袁氏使臣崔琰交涉之際,自會曲為彌縫的。懿兒呐,立身處世,善惡不可太過分明,尤其不可外形於色;倘若你真要與人為敵,最好像《孫子兵法》裏所講的那樣:‘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勝也。’

“在這裏,為父也不妨對你直言,在你和杜傳叔侄、袁氏兄弟的較量中,就算你終於贏得了最後的勝利——這也是非常僥幸的。你去找魏種處置杜傳等奸吏,這便是你書生氣太濃的第一步,幸好魏種是個牆頭草、和事佬,還沒有被杜傳徹底拉攏過去,否則你早就喪生於他和杜傳的聯手暗算之下了;你後來又去找楊俊處置杜傳叔侄與袁氏兄弟,這其實還是你書生氣太濃的第二步,算你運氣好,正巧碰上楊俊是難得一見的大清官,不屑於被杜傳他們以小利小惠收買,再加上先前你大哥又悄悄跟他打了招呼,否則你這一次又將喪生於他和杜傳之流的狙擊之下了;最後,就是你去找梁廣,幸好這個河內郡府署中手握兵權的郡尉實乃曹司空、荀令君設在河內的關鍵一子,否則你和楊俊縱是有心除奸亦無力相抗……懿兒呐!你每進一步,都是天時、地利、人和三股助力互相呼應而成,你單靠自己的小智小謀又何濟於事?所以,先聖孔子所講的‘盡人事而後聽天命’,才是真正可以垂照千古的至理名言呐!”

“父親大人的這些話,當真是講到孩兒的心坎裏去了。”司馬懿的神情恭服之極,“孩兒一定牢牢銘記、時刻不忘。”

“懿兒啊!你曾經對杜傳說過,他失敗的關鍵原因,是對冀州袁紹抱有太多太多不切實際的幻想。你講得很好啊!這也應該成為你自己的人生銘訓:在宦海紛爭之中,你永遠不要對外界的、別人的助力抱有太多的不切實際的幻想和期待,而要始終不懈地精心培植屬於你自己掌握的真正實力!隻有屬於你自己掌握的力量才是最堅實、最可靠的,其他的一切外力都是飄忽不定、難以把握的!”司馬防肅然地看著他,臉上神色異常的凝重,語氣也十分的鄭重,“切記、切記!你不要把取勝的希望過於寄托在別人的善意與恩賜之上,而應當永遠著眼於自己和敵人之間實力的對比與競爭!無論你自己占了多麼高尚、多麼可敬的名義與公理,然而它們歸根到底都還是虛的,隻有擁有鐵拳一般過硬的實力才能決定整個鬥爭的最後勝利!”

“父親大人指教得是。孩兒一定‘以人為鑒’,對這些血的銘訓永誌不忘。”司馬懿重重地點了點頭。

“你現在能真正懂得這些話的真諦嗎?這些話,都是為父浸淫宦海多年得來的切身教訓啊!”司馬防深有感慨地說道,“你如今對它們估計是一知半解,不過,隻要你時刻牢記不忘,便會在日後的宦海搏擊中真真正正地領悟到其中的真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