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真是難得荀愛卿如此悉心周到地為朕未雨綢繆了。”劉協微微頷首,忽地想起了什麼似的,抬眼瞧了一下孔融,“談起忠臣義士,朕倒想起一個人來。江東的孫策乃是當年漢室骨鯁忠臣孫堅之子,他能助朕一臂之力否?”
孔融“啊”的一聲,急忙用袍袖匆匆拭去眼角餘淚,恭然答道:“微臣險些忘了,昨夜微臣已收到孫策將軍托張昭、孫邵等大人寫的一份蠟丸密書,他答應唯陛下之旨意為令,目前正在積極訓練部卒和存備糧草,隨時可以出征護駕。”
劉協仿佛又從茫茫黑夜之中覓到了一線曙光,臉上浮起了一片狂喜之色:“真的?那真是太好了。以孫策之奪人鋒芒,曹司空尚且懼他三分——他若有此忠心,漢室離匡複之期不遠矣,荀愛卿,你說是嗎?”
荀彧此刻雙眉緊皺,心底的思潮激蕩得要命:他若是講出真相,隻會令劉協那已經在一次次沉重打擊下而衰弱不堪的神經再遭重創,恐怕會從此徹底倒下而自暴自棄;他若是不講出來,劉協也許又會因盲目樂觀而輕舉妄動、自蹈大禍。最後,他還是一咬牙,低頭在地板上重重一叩,沉聲而道:“陛下……陛下您所能想到的外援,必定早已在曹司空的忖度之中。當然,微臣也希望自己是猜錯了,孫策君的死訊恐怕不日即將傳到許都,而江東孫氏也會因此而暫時無力北上護駕……”
“什……什麼?”孔融大惑不解,實在無法相信荀彧的這番預測,“荀令君你何出此言?孔某與張昭、孫邵等大人的聯絡極其隱秘,應該沒有人會將這個絕密消息向曹孟德通風報信的。孫策將軍還正值壯年,乃是奮勵有為的大好時節——他怎會無緣無故地猝然喪命?”
劉協也異常駭然地望著荀彧,希望他自己能承認他剛才是猜錯了。
荀彧忍受著內心的極大煎熬向劉協繼續剖析道:“陛下,請恕微臣犯顏盡言,曹司空其實一直在拚命拉攏江東孫氏。一旦發覺孫策君有何異動的話,他一定會毫不手軟地予以狙擊!難道孔大夫沒有注意到?郭嘉軍師這一次並未隨同曹司空從徐州之戰中班師而回嗎?如果微臣沒有猜錯的話,他一定是留在了廣陵城與陳登、陳矯一同密謀對付孫策!”
“孫策近來在江東樹敵太多、殺敵太多,潛伏在暗中想要謀刺他的人不計其數。以郭軍師之智計多端,他一定會悄悄策劃組織一批刺客、死士,借著為舊主複仇之名而狙殺孫策。孫策為人自恃其勇、輕躁無備,必會落入郭軍師設下的無形陷阱之中——而且,江東孫氏還找不到任何證據可以向曹司空發難!”
講到這裏,荀彧的腦門在地板上再次重重叩響:“當然,這一切都是微臣的臆測。微臣也一心希望自己這一次真的是猜錯了。”
說罷,他便以頭挨地伏在席上不敢再抬起來正視劉協——但他知道,劉協心頭此刻一定是無比的難受與無比的痛苦!
過了許久許久,才聽到劉協那極為微弱的聲音喃喃說道:“荀愛卿……你既然能這般神機妙算,可否為朕也謀劃出一條安身立命的妙計?朕……朕不勝感激。”
荀彧一直深深地埋頭跪伏著,他沉重的聲音如同淚珠一般一顆一顆滾湧而出:“微臣恭請陛下銘記:吉凶之消長在天,動靜之得失在人。天者,人之所可待;人者,天之所必應也。物長而窮則必消,人靜而審則可動。故天常有遁消遁長之機,以平天下之險阻,而恒苦人之不相待。智者知天之消長為動靜,而恒苦於躁者不測其中之所持。非知時、知天,實不足以安身立命也!知天者,知天之機也。夫天有貞一之理,亦有相乘之機。知天之理者,善動以化物;知天之機者,居靜以不傷物,而物亦不能傷之。以理司化者,聖君之德也;以機遠害者,黃老之道也。陛下秉聖君之德,持黃老之道,天下誰能傷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