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一日下午兩點五十一分。
在秋意漸濃的日子裏,下午兩點到四點或許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時分。倦倦地睡個午覺之後,在明媚的陽光下走一走,可以把渾身的筋骨都暖暖地曬開;而秋風清冽,帶著並不寒冷的涼意,更能洗去人們身上的凡塵濁氣。
羅飛此刻便在享受著這種舒適而又清爽的感覺。而他的心情也是一片明朗,因為曾遮蓋住他雙眼的許多迷霧似乎都到了消散的時候。
他正站在一間獨門獨戶的庭院門口,腳下是未經修葺的土路,身後則是一片茂密的果園。很顯然,這裏已遠離城市,屬於地地道道的農村地區。
像這樣充滿鄉土野趣的地方羅飛已經很久沒有踏足了,而他今天來到這裏是因為他麵前的這個小院正是丁科隱居的住所。
慕劍雲和尹劍跟在羅飛的身後,就連極少出外勤的曾日華今天也沒有落下。拜訪一個警界中近乎傳奇的前輩,這樣的機會又有誰願意錯過呢?
和丁科約好的時間是下午三點,羅飛等人提前十分鍾便已來到了院門外。院子圍牆是用籬笆紮成的,裏麵的人很容易便能看到院外的動靜。所以羅飛還沒有敲門時,已經有人從屋裏走出來開門了。
來人正是黃傑遠,一天來他寸步不離地守在丁科身邊,保護對方安全,並且和警方保持著即時的聯絡。他打開院門招呼著羅飛等人:“進來吧。丁隊剛剛在說,你們快到了呢。”
羅飛等人走進院子,卻聞到一股淡淡的幽香撲鼻而來。定睛看時,原來院子裏辟出了一塊小小的花園,裏麵的菊花開得正盛,那股幽香也正是來自其中。
“丁老真是有雅致。難怪能十年都不露麵,原來是找到了這麼個修身養性的好地方。”慕劍雲忍不住感歎著說道。
“真是感覺不一樣呢。長年住在這個地方,一定能延年益壽的吧?”曾日華立刻附和著說道,而羅飛和尹劍雖然沒有言語,但眼神中也分明流露出讚賞的神色。
“既然大家都喜歡這裏,那我們不如就在院子裏坐坐。”伴隨著那特有的蒼勁男聲,那個老者從屋裏走了出來,他抬頭看了看天空道,“今天風不大,屋外也敞亮,不像房間裏那麼局促。”
羅飛等人紛紛表示讚同。於是尹劍便和黃傑遠一起從屋內搬出桌椅板凳之類,黃傑遠還給眾人都斟上了泡好的茶水,好像他已經成了這裏的半個主人。
丁科自己倒不急著落座。他提起一個水壺,走到園子裏給那些菊花澆起水來。他的神情安詳、動作輕緩,在秋日的陽光下倒像是個閑居的書畫先生一般。
“丁老,您這一天沒有發現什麼異常的狀況吧?”慕劍雲有意要挑起些話題。
“你是說那個殺手嗎?他不會來找我的——你們盯我盯得那麼緊,他怎麼敢來?所以我這一天過得正常得很。”丁科收起水壺,目光看向院外的遠處,又輕輕地歎了一聲,“唉,昨天送走了我的兒子,我最後一個心思也算是了啦……”
眾人都默然不語,對於這樣一個失去兒子的老人,他們實在想不出該說些什麼。
片刻的凝望之後,丁科從落寞的情緒中恢複過來,他轉過頭來看著慕劍雲,嘴角微微地挑了挑:“你倒是應該關心關心你的同事們,昨晚一夜都沒休息好吧?”
慕劍雲看著羅飛會意地一笑,羅飛則無奈地癟了癟嘴。昨晚他帶著尹劍在附近村口守了一整夜,防的就是Eumenides會突然造訪丁科。而自己的這些動作都無法瞞過丁科的眼睛。
這一夜雖然辛苦,但與羅飛此行的期待比起來,這點辛苦實在是微不足道。
羅飛最初把尋訪的視線關注在丁科身上,是因為Eumenides很可能為了身世之謎而找到丁科,所以丁科便成了追查Eumenides蹤跡的一條潛在線索。而現在這條線索似乎又有了某些更加重要的意義。
從目前掌握到的情況來看,有一個關鍵之處已確鑿無疑:在十八年前的“一三〇”劫持人質案中,袁誌邦在局勢已得到控製的情況下射殺了文成宇的生父文紅兵。而三年之後,文成宇被袁誌邦選定為Eumenides的繼承者。其中的變化使人不得不對袁誌邦當年射殺文紅兵的動機產生深入的聯想。
而對此事的真相最為敏感的無疑就是文成宇本人。他被袁誌邦精心培養成執行血腥正義的殺手,可他卻未必真正理解自己為什麼要成為Eumenides。十多年來,他的思想一直被袁誌邦操控著,能有多少行為是出於他自身的價值思考?而現在袁誌邦已死,文成宇的自我思維開始釋放出來,他必須去探詢自己存在的意義。
對文成宇來說,他生命的轉折點就是十八年前生父的死亡。如果那次事件被證實是袁誌邦刻意所為,那文成宇身為Eumenides的精神基礎就會瞬間崩塌,他會知道自己隻不過是一個棋子——被袁誌邦利用以實現後者殘酷計劃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