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我給你看個好玩兒的。”他說著,拿出兩個接麵湯用的塑料杯子。我並沒看見他是從哪兒拿出來的杯子。接著他又拿出兩個,極熟練地扣在桌上,擺成一排。
“幹什麼,變戲法嗎?”我嚼著花生米,斜眼看他。
“嗯嗯!”他使勁點頭,坐得倍兒直,活像一隻興奮的旱獺。
“好,變吧。”我其實有點兒困,講故事講得也累了,不過看他這樣子,實在不忍拂逆。
隻見劉五洲齜牙一樂,十指張開,嘩啦嘩啦把杯子在桌上彼此換了幾十次位置。末了,他抬頭問我:“叔,您猜,哪個裏麵沒有花生?”
我差點兒樂了:“你變這個,得先往裏放一個好嗎?”我說完,捏起一個花生放在桌上。
劉五洲說:“不用,叔,我放了,您就猜吧。”我說:“那也沒有猜哪個裏頭是空的啊,人家都是猜哪個裏麵有。”劉五洲又樂了,說:“那有什麼意思?您就猜吧。”我看看他那摩拳擦掌的樣子,搖搖頭,掀起一個杯子。
裏麵有一粒花生米。
這麼準?我又掀起一個。裏麵也有一粒花生米。劉五洲把另外兩個掀開,也各有一粒。我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整整齊齊地放了四粒花生米進去。他拂去三顆,隻留一顆,又“啪啪啪”地換了數次杯子的位置。
他的手太慢了,連我這外行都能跟得上。我指了指留有花生的那個杯子。說實話,我已經做好了裏麵沒有花生的心理準備,畢竟你跟特地學過兩手戲法的人沒有理說。但杯子掀開,裏麵空空如也,我還是吃了一驚。劉五洲笑眯眯地把幹瘦的小拳頭伸到我麵前,霍地張開,裏麵握著一粒花生。
我啞然,呆了一會兒,靠在靠背上搖頭笑起來:“劉三兒,你真不得了。”我一直叫他劉三兒。我知道,他變這一手就是等我這句誇。畢竟這也不算什麼“真不得了”的戲法。
劉五洲眯起眼睛笑道:“叔,您誇我了。嘿嘿。”
然後他朝我嘴邊伸出手,三指一撚,冒出一根煙來。我瞪著眼,迷迷糊糊地叼上了,他那隻手“啪”地打了個響指,食指冒出藍幽幽的火苗來,給我點上了煙。我吸了一口,向天吐出,問他:“哪學的?”
“火車站、批發市場、立交橋底下,好多地方有人教。”他說,“給錢就能學,包教包會。剩下的,就靠練了。”
“怎麼變的?給我講講。”
“那可不行。”他嘿嘿笑起來,“這規矩您還不懂嗎,叔?”
他一口一個“叔”,叫得我十分想劈麵給他一鞋底。
“那倒也是。”我說,“你學這個幹嗎?將來準備擺地攤還是上春晚啊?”
劉五洲搖了搖頭,把桌麵上一個扣著的杯子移到桌邊,嘩啦一翻,口朝上立在桌上。裏麵一杯清水,多少有一些灑在桌上。
比起變花生,這可有點邪乎了。
“叔,我跟你說吧,”他又唰地翻起一個杯子,“這沒什麼新鮮的,全憑手快。我學這個,也不為擺攤,也不為上春晚。我隻為打賭。”
他說著,把手裏的杯子推給我。一股酒味兒飄出來。
“打賭?什麼賭?”
“人命關天的賭。”他說著,端起杯來喝了一大口,接著像隻沮喪的狗一樣吐了半天舌頭,“我跟我哥打了一場賭。賭得是抓鬮。這場賭太大了,我必須贏。”
看他的表情,似乎不太想說抓鬮的內容。其實我大致想得到:鄉下孩子,無外乎爭家產。
“那,賭得贏嗎,現在?”我問。
劉五洲沒說話。他把左手張開,翻過來掉過去地看個不休。看著看著,手心多出個紙團。再一翻,又沒了。一會兒又出來兩個。又一翻,沒了。再一翻,出來三個。最後一共出來四個,放在桌上,用手一抹,就全都不見了。他又喝了口酒。
“叔,我不知道,”他低著頭,“一百次失手一次。但是我一次都不能失手。”
我有心問到底賭了什麼,但看著他的表情,我突然意識到一件事:我們其實並不算很熟。
最後我什麼也沒說。劉五洲抬頭看了看我,笑了笑,拿起杯子往我麵前那杯一撞,突然豪氣頓生,仰頭挺胸道:“沒啥,叔,我能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