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快手劉五洲(3)(1 / 1)

我看著他,什麼也沒說,舉了舉杯,喝了一口。還真是酒。

“叔,太晚了,您回去吧。我得尿個尿去。”他說。

之後有一個月我沒見著他。問店裏的小姑娘,答說劉五洲病了一場,好像還住院了,不知道還回不回來。我想,他那個身板兒,看著就像是有什麼病,估計是回老家養病了。沒想到幾個禮拜之後,他又生龍活虎地出現在店裏了,隻是臉色有點蒼白。

“幹嗎去了你?”我問他。

“咳,病了,沒啥事兒,叔,別擔心!”

“呸,誰擔心你?端麵去。”

打那起,見他的麵就少了,因為我來得晚,而他似乎較少值下午班了。十一月的一天晚上,冷得讓人不敢往後想臘月什麼樣。我裹緊衣服頂風去店裏吃麵,看見劉五洲正在給筷子消毒。消完毒,他把筷子一把一把地往桌上的筷籠裏扔,例不虛發,驚得我站在門口半天沒敢進門。他看見我,咧嘴一笑:“叔,您來了,快進來,冷!”

我在常坐的桌邊坐定,要了碗麵。等我吃完,略微暖和了一些,劉五洲就搬凳子坐在一旁跟我聊天。這天我給他講了很多古人,因為我記性不好,估計有很多講的是錯的,比如我說孔融是晉國人,這也可以說是為了增加親切感和說服力。劉五洲捧一杯熱麵湯聽我講,有時大笑,但大多時候很安靜。末了,他收去碗筷,給我點了根煙。

“叔啊,今天再給您變個新鮮的,好不好?”他說。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何況我又不老(這是真的,作者注),我點點頭。

“您先把賬結了吧。”他神頭鬼腦地說。我一皺眉頭,摸出一張一百的給他。

“您這也太大了,叔,”他接過錢,“我給您破開。”

他把這張大鈔橫著折了又折,成了一根紙卷,比直了藏在左手中指後,右手捏著一捋,接著雙手展開,變成了一張五十的。

“我×!”我爆了粗口,“快給老子變回來!”

劉五洲嘿嘿一笑,如法炮製,再一展開,變成了一張二十的。

我頹然坐倒,靠在靠背上,有氣無力地說:“媽的,你玩兒吧,臭小子。”

於是我看著他把這張錢變成十塊的、五塊的、一塊的,最後揉成了一個小紙團,用手掌一壓,再一打開,居然變成了一個硬幣。接過來一看,還不是人民幣,是遊戲廳幣。

“你小子生了場病,本事可大了,”我歎道,“往零碎了變算什麼本事啊?你給我變回一百的來。”

劉五洲低下頭,亂糟糟的劉海垂下來,遮住了他的眉眼。“我要能那麼變,”他小聲說,“還打什麼賭啊,叔。”

這是我最後一次見他。冬去春來,妻子從廣東出差歸來,我也很少一個人去吃麵了。即便去吃,也不會在那個點兒去;即便在那個點兒去,也沒有人陪我聊天了。因為別的服務員幹活太慢--相對劉五洲而言--所以總是很忙亂,沒什麼時間理我。我一直不知道劉五洲去哪了,更不知道他跟他哥打的什麼賭。

一直到我知道他死了。

初夏,不是五月就是六月的一個周六中午,我忘了是因為什麼,一個人去吃麵。中午吃麵,過程極簡單:點、吃、結賬、走。一般沒工夫聊天。沒想到過來個小胖子,也是十八九歲,穿著麵館的製服,彎下腰小聲說:“叔,您認識劉五洲吧?”

我一橫眉毛,剛想罵人,誰是你叔?怎麼是個半大小子都叫我叔?我有那麼老嗎?忽又一想,除了劉五洲,其實並沒有什麼半大小子叫我叔。

“你說劉五洲?”我放下筷子,“變戲法那個?”

“對對!”小胖子使勁點了點頭,我真擔心他把頭甩出去砸著誰,“他出事啦。”

“出事?出什麼事?”我挑了挑眼眉,“是改名叫劉謙,終於上春晚了嗎?”

“不是,唉!”小胖子急了,用指關節直敲桌子,“他死啦!”

那天晚上,小胖子在隔壁燒烤店門口的大排檔,就著兩瓶啤酒給我講劉五洲的事。

小胖子也是這家麵館的服務員,見是見過一萬多次,但並沒有聊過天。他是劉五洲的同鄉--不僅同鄉,還同村。這應該不假,因為他是我所見的在店裏唯一跟劉五洲聊得比較多的人。他們村的小夥子,大部分都出來到各城市的麵館打工,有出息的當麵點師傅,抻麵削麵,沒出息的端盤子洗碗,反正是跟麵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