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喝著,一陣篤篤聲響,盧大江回頭一看,來了個要飯的老太太。該老太太十分之整潔,穿的不是要飯製服,而是一件大背心,一條燈籠褲,都不很髒,也沒有補丁。老太太頭發整齊,臉和手上都沒有泥,連指甲縫都很幹淨,用盧大江的話說“比我都他媽幹淨”。但是她一見麵就顫巍巍地伸出手來,用極小的聲音說:“給……給口吃的吧。”
盧大江交代說,當時他笑了一下,但不知道為什麼要笑,事後非常後悔。老太太臉一紅,一瘸一拐地慢慢走向盧大海,大概以為他濃眉大眼的會善良一點。殊不知盧大海眼睛雖大,眼仁兒卻小,這種人都是惡煞,譬如鍾馗。盧大海開口就問:“你是頭天要飯嗎?你這身行頭不行啊!”然後兩人便哈哈大笑起來。老太太呆在當場,雙手還保持著捧水的姿勢。呆了一會兒,她低下頭,緩慢地轉身,跛著一隻腳走了。
盧大海說,他見的要飯的多了,瘸子占很大比例,瘸子老太太在瘸子中又占三分之一。但是這個老太太瘸得不一般,一看就是真瘸,因為她每走一步顛一下,顛得極快,與她緩慢滯重的步伐形成極大反差,看起來是因為每一步都非常之疼。盧大海喝道:“老太太,腿是真瘸嗎?給爺兒們看看,真瘸的話給你口吃的也不算什麼。”後來警察問他為什麼這麼說,他說“好玩兒”。此即人之惡。說完他覺得老太太肯定羞憤難當地走掉,結果老太太回過身,然後慢慢彎下腰,卷起褲腿,露出左腿上巨大的一塊淤青。
盧大海廝殺半生,什麼樣的傷都見過,這傷一眼就看出是真的,且是新傷。盧大江一見也吃了一驚,問:“怎麼弄的?”這句話一出口,老太太往後便倒,撲通坐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
老太太說,她就是本地人,兒子家就在西裏小區住。因為兒媳婦太惡,婆媳天天吵架,媳婦動手就打人。這本是世上既平凡又無可奈何之事,沒想到兒子不但不勸,竟然幫著兒媳打老太太,且比兒媳出手更重。兒媳隻是用手打,兒子用鐵棍打,看樣子是真想把親媽活活打死。最後一次,老太太跑出來,不敢回家了。臨走時兒媳婦拎著茶盤邊丟飛茶壺邊喊:“老不死的別回來!回來打斷你的腿!”老太太無法可想,隻得要飯。有一次要飯被兒子當街看見,衝上來就打了一頓,末了還連累了要飯的大排檔,把客人的桌子都給掀了。腿上的傷就是那次用折凳打的。
盧大江跟盧大海聽完,像兩隻吃多了的鴨,對視無言。過不多時,盧大江突然笑了起來。笑完他問盧大海:“這種渾蛋按說咱應該認識吧?”盧大海說:“不認識也得會會啊,遇高人不能交臂失之,打老太太這本事,我還真沒有!”兩人結了賬,架起老太太便走,此時一箱啤酒還剩兩瓶。
“走,老太太,上你們家串個門兒去。”盧大江說。
要我說,這純屬大排檔掌櫃的沒經驗,看見此等場麵,就算不明白前因後果,隻要認出是大江大海,就應該先報了警再說。
老太太耐不住他兩個威逼利誘,帶著上家去了,因為他們說跟兒子認識,都是喝酒的朋友,想去勸勸他。他們把老太太藏在附近的一輛殘破的棚子裏,囑咐她無論家裏出多大動靜都別出來,然後就去叫門了。噢,天哪,想想都覺得恐怖,被這兩個人半夜叫門是什麼感覺?一會兒,門開了,不等那渾蛋兒子問清,盧大江踹門就進,盧大海衝進臥室把女的揪了出來。接著,一場殘酷的審判開始了。“打親媽了沒有?”一拳。“打女人了沒有?”一拳。“打老人了沒有?”一拳。據說那小子還分辯哪:“你們說的這三條不都是一個事兒嗎?”為此額外挨了一拳。盧大海問:“你拿什麼打的你媽的腿?”渾蛋兒子還沒說話,女的尖叫道:“折凳!”其節操真令人折服。盧大江吩咐:“去給老子找個折凳來。”結果這家還沒有折凳,那女的便舉來一把碩大的木椅。盧大海接過,盧大江熟練默契地在兒子膝蓋窩一踹,領口一拉,整個人放倒在地板上。盧大海剛要摔椅子,盧大江突然說:“等會兒!這女的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