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和暖,海棠在永樂宮門口送走了滿臉陰雨的趙念雲。
本想給虞鳶難堪,沒想到自己卻碰了滿鼻子灰,趙念雲實在忍不下這口氣,連腳步都走得恨不得在地上踏出個洞來。
身旁的琥珀看著,不免擔憂道:“主子,德妃娘娘怎麼說也是要繼位皇後的人,您這般給她難堪,若是她日後記恨您”
“你懂什麼?”趙念雲回頭望向永樂宮,嗤笑了聲,“她不就是投了個好胎嗎?陛下忌憚虞明已久,早晚要除掉他。我倒要看看,她這個皇後能當多久!”
趙念雲口中的虞明,便是虞鳶的父親,大炎兩朝首輔,位高權重,顯赫一時。
而在朝堂上能與虞明抗衡的,也隻有先後之父,太師周成棣。可惜女兒與皇孫一齊薨逝,想必對周家打擊極大,日後還能否重新站回朝堂上還未可知。
也就是說,如今的朝堂上,虞明是一手遮天,也難怪封後詔書上寫著虞鳶的名字了。
趙念雲也不是沒給皇帝吹過枕邊風,皇帝也想扶植新人來與虞明抗衡,可要想扳倒一個權臣哪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這都好幾年了,她的父親到現在仍是個五品官員,在朝堂上連句話都說不上,也難怪趙念雲恨極了虞鳶。
雪剛融化不久的宮道裏,主仆二人的身影愈來愈遠,直至轉角,消失不見。
海棠回到宮裏,奉上嶄新的熱茶給虞鳶,順便好奇問道:“娘娘,您方才說的那些,是真的嗎?怎麼奴婢從不知您還會醫術呀?”
“不過是嚇唬她的罷了。”虞鳶抿了一口熱茶,臉上並無一絲笑意。
放下茶杯,便繼續拿起手邊未看完的書卷,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未曾發生過。
日落月升,月隱日出。
封後大典終於到來,天將亮時虞鳶便起了身,恍若木偶般任由她們穿衣、梳妝、最後戴上那頂沉重的九龍冠。
太和殿外立有滿朝文武,虞鳶走下儀駕,在他們的跪拜中一步一步踏上宮階,走向那位她不喜歡,亦不喜歡她的天下之主。
這便是她的命了嗎?虞鳶曾無數次這麼問過自己。
從十五年前在父親的安排下嫁進王府,到如今,又在父親的安排下坐上後位,一切看起來似乎如此令人豔羨。
榮華富貴,至高權力,人一生所求不過是這兩樣。可這兩樣於她而言,卻猶如腐爛的玫瑰,爬滿虱子的華麗衣裙,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她站在高高的宮階之上俯視群臣,眺望皇宮,處處都是金碧輝煌的模樣,卻又處處都藏著吃人的魔鬼。
這便是她的命了嗎?她再次這麼問自己。
然後,她得到了答案——是的,在雕欄玉砌裏朽敗、凋零、潰爛,直至死亡,這就是她的命運。
無法反抗的命運。
“娘娘,過會兒皇子公主們便要來拜見您了,奴婢先為您梳妝吧?”海棠詢問道。
虞鳶不疾不徐地將書紙翻過一頁,並無移動的意思,“今早我不是梳過妝了嗎?”
聞言,海棠輕歎了聲,“娘娘,奴婢知曉您喜素淨,可今兒到底是皇子公主們第一次拜見,您總得戴點貴重的飾品,以顯正式嘛。”
“人隻要幹幹淨淨的,便是正式。再者,今日來拜見的,應當隻有三皇子一人。我見過那孩子小時候,是個沉默寡言的性子,不像是會在乎外在之人。”
今上子嗣並不昌盛,太子自請為先後守靈還未回宮,二皇子身體羸弱在外養病,四皇子前幾年封了王,早已回了封地,五皇子早夭。公主們隻有兩位,也都嫁人了。如今還在皇宮裏的,也隻有三皇子江臨。
海棠見拗不過她,便隻好打消了念頭,端立在一旁,陪同她等待著三皇子拜見。
沒一會兒,外麵的侍婢便進來通報:“娘娘,三皇子在外請見。”
虞鳶淡淡“嗯”了聲,“讓他進來吧。”
“是。”
少頃,一道沉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頎長的墨色身影披著冷風邁進殿內。
那是個麵容年輕俊俏,眉眼間卻又縈繞著一股與年齡不符的成熟冷峻的男子。
他雙目直直地望著虞鳶,深褐色的瞳仁裏,似平靜的大海深處,悄悄卷起不為人知的驚濤駭浪。
“兒臣參見皇後娘娘。”江臨拱手躬身。
海棠一聽,連忙小聲提醒道:“殿下,您該喚娘娘為母後。”
不知為何,虞鳶感覺到他似乎並不情願,正想免了他的稱呼,忽又聽他沉聲開口:“兒臣,參見母後。”
“快入座吧。”
“是。”
海棠奉上熱茶,退去一旁後,虞鳶便尋了個家常的話題問道:“聽聞,前幾年你隨定遠將軍去北境曆練,不久前才回京,宮裏的日子可還習慣?”
“嗯,兒臣在外”江臨頓了頓,垂下眸,“日日盼著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