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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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萬財真是沒想到,他也能喝上波寶酒。

爽!爽啊!

一進門他便這樣說。自從陳天彪住院,蘇萬財來的機會多了,來了也不像以前那麼放不開。有啥放不開的呢?媽的,白活了,以前真是白活了,讓一個破爛兒壓的,幾十年抬不起頭。這下好了,他住院,丟權,家成我丫頭的了。丫頭的就是我的!蘇萬財打了個酒嗝,爽,爽啊。

蘇小玉見又是他,扭頭就上樓。蘇萬財嘿嘿笑了聲,躲我哩,能躲過嗎?

“你站住,我有話說。”

蘇小玉艱難地止住腳,她要不止住,蘇萬財會追到樓上去。攤上這麼個爹,有啥辦法。

“說,啥事?”

“嘿嘿,你煩我哩,煩,我讓你煩,有你煩不動的時候。”蘇萬財說著,重重倒沙發上。他喝得實在太多了,就著驢肉,一個人喝了兩瓶,兩瓶呀——

誰說我做不成生意?破爛兒,你以為沒你我就活不成?錯了,你錯了呀,沒你,老子照樣做,而且是大生意!

爽,爽啊。

“我要喝水!”蘇萬財喝了一聲。這酒就是好,好酒,好酒一入口便能嚐出來,喝到肚子裏更是不一樣。“水,我要喝水。”蘇萬財開始燒,燒得很,眼睛裏冒火,看蘇小玉不像了,重影兒,恍恍惚惚,不像是他女兒。倒像,像啥哩,說不清,他搖了下頭,還是說不清。

蘇小玉恨恨地倒過來一杯水,見蘇萬財一直盯著她看,目光定定的,就想躲開。

蘇萬財又說:“你站住,我有話哩。”

“有啥事就說,沒誰擋你。”

“嘿嘿,沒事,我能有啥事,吃得香,睡得著,打牌手氣又好,交運了,真是交運了。”

“那你躺著,我上樓了。”蘇小玉丟下話,就走。

蘇萬財忽然翻起身,一把拉過女兒,跟她講起這次生意是怎麼做成的。

蘇小玉做夢也想不到,父親蘇萬財這筆大生意竟是跟李木楠做的!

蘇萬財窺探這樣的機會已不止一天兩天。陳天彪住院,河化大權旁落到李木楠手裏,令他無比懊悔。早知如此,就該在陳天彪掌權時多整他幾筆。但他不氣餒,他相信機會總是會來到的。得悉女兒要跟陳天彪離婚,蘇萬財沒怒沒惱,那個老男人都那樣了,當然要離。不能讓一朵鮮嘟嘟的花插老牛糞上,前些年插是因為女兒糊塗,糊塗夠了她自己就要離。蘇萬財覺得這是件好事,至少能雪掉他心頭的恥。但他緊跟著又想到另一個問題,女兒為什麼要離呢,莫不準是心裏有了別人?

對呀,別人!蘇萬財恨死自己了,咋就如此遲鈍,咋就沒想到這一層呢?女兒是誰,沒有別人她會離婚?想清楚這點,蘇萬財就開始行動。他的行動很簡單,跟蹤!踩著女兒的腳步,不相信發現不了新情況。終於,蘇萬財大功告成。某一天女兒撲進李木楠家,一把抱住李木楠時,他就在後麵。原來是他!蘇萬財先是氣憤,女兒怎麼這事也瞞他,不公平嘛。緊跟著,就笑。哈哈,李木楠,果真是李木楠!這時候蘇萬財才記起一些事,好像女兒嫁給陳天彪前,就傳出她跟李木楠相好的傳聞,隻是那時他的注意力全在陳天彪身上,沒把李木楠當回事。現在好,一個剛垮,另一個又來接替,老天成心要給他機會啊。

蘇萬財這次沒急,不能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此事須從長計議。他把秘密壓在心裏,等,他相信機會是等出來的。可是再次偷聽到女兒跟李木楠談話後,他的心虛了,感覺不能再等下去。

李木楠這吃裏爬外的,居然那樣欺負他女兒!

第二天,蘇萬財大搖大擺走進河化,跟李木楠說:“我搞了批包裝袋,你看怎麼辦?”李木楠臉一綠:“你搞包裝物,跟河化有什麼關係?”

“真沒關係?”蘇萬財湊上前去問。

“你從河化賺不少了吧,該不該知足了?”李木楠口氣很輕蔑,一點不把蘇萬財當人物。

蘇萬財也不拿他當回事,往前跨半步,厚著臉說:“知足,你李總讓我知足,我哪能不知足。”

李木楠見他不對勁,蹙起眉頭問:“你想幹什麼?”

“不幹什麼。我就想問一件事,你把我家小玉怎麼了,多長時間了?”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請你不要信口雌黃。”

“啥叫信口雌黃?李木楠,膽子不小啊,敢對我家小玉下手。怪不得她要離婚,原來是你!”蘇萬財突然加重了語氣。

“你出去,馬上出去!”李木楠有些慌。

“你讓我出去我就出去啊,我出去到哪去,去找陳天彪,告訴他有人給他戴綠帽子了,還是他最親的人?”

“你……無恥!”

“我是無恥,可我沒搶權啊,沒乘人之危啊,更沒打人家老婆的主意。”蘇萬財邊說邊笑,笑得很陰,也笑得很損。說笑間,又把關於包裝物的合同往李木楠麵前推了推。

李木楠大汗淋漓,他相信蘇萬財說出就能做出,要是把這人惹急了,轉身就能跑陳天彪那裏,添油加醋亂說一氣。正犯著急,林子強進來了,李木楠如同看到救星,急不可待地衝蘇萬財說:“這事歸林總負責,你……你找林總。”

找就找!這時候,蘇萬財已不怕找誰,河化就像他家,他喜歡找誰就找誰。想不到林子強出奇的痛快,三下五除二,就把事情辦了,臨走,還付給他一筆定金。喲嘿嘿,世上的事,誰能說得清!

說不清的是蘇小玉。

蘇小玉感覺自己的世界完全亂了,亂成一鍋粥。她以為,逃開已經不再愛她,她也不再喜歡的陳天彪,生活就能清靜,就能恢複到她向往的那個狀態。可是不行,父親蘇萬財不讓她回去,母親姚桂英也不讓她回去。有天晚上,母親姚桂英大半夜跑來,跟她耍瘋,說膽敢離開陳家,離開這金窩窩,就死給她看!李木楠也不讓她回去。他們用一條條繩索,捆綁了她,讓她忽然間進退兩難!

夜已經很深了,蘇小玉蜷曲在床上,一點睡意也沒。過去的日子一頁頁翻開,有愛,有激情,也有恨,有說不出的苦惱。這一夜,蘇小玉是動搖的,她想用回憶溫暖自己,喚回已經走失的心。可是不行,真的不行,想來想去,除了絕望,竟什麼也不再有。這時她才確信,自己跟陳天彪,是徹底沒有希望了。原想如果還有一線可能,她就要收回那個決定,重新回到他身邊,哪怕多痛苦,也要堅持。哪怕堅持到他出院,堅持到河化有個結果,再提離婚也不晚。但是太難,不想這些還好,一想,恨不得馬上離開這個鳥籠子,離開令她傷心的河陽。

到底什麼傷透了她的心呢,讓她對這段曾經瘋狂的婚姻不再有一丁點迷戀?

溫暖!對,溫暖。

蘇小玉曾經以為,自己是那種拿得起放得下的大女人。當初所以離開年輕的李木楠,決意嫁給陳天彪,並不是人們傳說的貪圖榮華富貴,當小三享現成。她是真的被陳天彪打動。他身上多有男人味啊,敢於征服,有野性。她迷戀他的雄才大略,更迷戀他敢作敢為的大男人氣魄。相比之下,李木楠就遜色多了,充其量隻是一介書生,弱小,善於空談,常常不著邊際,聽著讓人激動,細一想卻落不到地上。蘇小玉打小就不喜歡空談,她喜歡實幹,喜歡有血性敢打敢拚的男人。這可能跟她出生在那樣一個家庭有關吧,父親蘇萬財這輩子最大的本事就是嘴上功夫。罵起仗來,一個村子的人都罵不過蘇萬財,但全村人能過上的日子,蘇小玉一天也過不了。蘇小玉上大學,蘇萬財從不給學費,說我養你這麼大,現在還跟我伸手要錢,你虧不虧啊?蘇小玉就覺真虧了父親的,所以就靠自己,一邊打工一邊上學。正是打工那些經曆,讓她深深懂得,人的真功夫不在嘴上,而在手上。

嫁給陳天彪後,蘇小玉確也激動過,她不後悔,真的不。那麼多人罵她,嘲諷她,啥話都有,有些髒得簡直入不了耳,她都能忍。她要的是陳天彪,跟別人無關,跟父親蘇萬財和母親姚桂英都無關。她隻求他們能紅紅火火的,把這場不倫戀轟轟烈烈演下去。開始倒也行,陳天彪盡管上了年紀,但激情依舊,熱度絲毫不輸給年輕人,蘇小玉幸福壞了。可慢慢,矛盾就有了。矛盾倒不是出在年齡上,也不是出在外人的攻擊上,蘇小玉才不在乎那些呢。

是生活細節。蘇小玉原以為,嫁給一個男人,就能接受他的一切。享受他的成功,更能寬容他的缺點。但真到了婚姻中,自己先做不到。陳天彪看似輝煌無比,魅力四射,壞毛病卻也一身。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他的農民做派。蘇小玉是個愛幹淨的女人,絲毫容忍不了男人的不衛生,可陳天彪偏偏是個不愛講衛生的人,按他的說法,沒這習慣。比如他一月不洗一次澡,一周不洗一次腳,不洗臉不漱口就上床,就要親熱。剛開始蘇小玉不在乎,日子一久,就受不了。強迫陳天彪進門換拖鞋,先洗手後吃飯,晚上睡覺,必須洗澡,洗幹淨才能同床。陳天彪一開始勉強響應,日子長了,同樣受不了。結果兩人為此事吵得不可開交,過激時,蘇小玉甚至拿不讓上床來懲罰他。陳天彪罵,老子上了半輩子床,哪見過這麼多規矩!更可怕的規矩還在後麵,男人上了年紀,小便就不利落,容易灑到外麵。蘇小玉想出一個妙法,每每陳天彪要進衛生間,必先跑進去說:“蹲下,坐上麵,學女人。”

陳天彪終於火了:“憑什麼要坐上麵,我是男人!”

“男人?男人就該聽老婆的!”蘇小玉高聲說。

“你這妖精哪像老婆,要是大姑在,會這麼……”話說一半,陳天彪噎住了,沒說完。蘇小玉臉色陰起來,怔然地看了陳天彪半天,啥也沒說,出去了。

打那天起,蘇小玉心裏多了東西。原來她堅定地認為,從她進門那一刻,那個叫麻大姑的女人就死了,再也不可能在這個家複活。但是她錯了,她驚訝地發現,有些東西是很難改變的,有些烙印一旦打上去,再也消失不了。

比起生活中那些小節,令蘇小玉真正傷心的,還是麻大姑的複活。正是從那天起,陳天彪變了。以前很少回村子的他,第二天就驅車回村,還在招弟家住了一宿。

招弟、麻大姑,像兩個幽靈,時不時跳出來,騷擾她一下。蘇小玉幸福的狀態沒了,生活變成了另一個樣子。

更糟的是,這時候的蘇小玉,突然重視起溫暖這個詞來。以前她沒想過這個詞,以為婚姻就是男人娶女人,女人嫁男人,然後一塊奮鬥一塊打拚。過著過著突然發現,婚姻不是這樣,婚姻中是有很多東西,可溫暖才是最重要的。一個男人如果給不了女人溫暖,再多的山盟海誓,再多的金錢物質,都不能掩蓋掉婚姻的虛脫。她原來錯誤地認為,自己要的是成功,要的是輝煌,等這些東西體驗過後,才發現女人在婚姻中真正該要的,是溫暖!

一句問候,一句關懷,一個眼神,甚至一聲嗬斥。

可一個大男子主義的男人,能給得了她溫暖?

裂隙因此而生,並且越來越大。蘇小玉最終發現,陳天彪把所有的溫暖都給了別人,麻大姑、招弟,包括那個令她憎惡的汪小麗。獨獨對她,溫暖不了。

溫暖不了是因為沒有愛。他看中了她,不顧一切娶了她,原以為是愛,結果發現不是,隻是男人的征服欲、占有欲。想清這個現實,蘇小玉徹底崩潰了。

48

河化集團“五整一改”新聞發布會暨印刷廠、紙箱廠簽字儀式在河陽賓館多功能廳隆重舉行。

一大早,藍鳥廣告公司的職員們便忙了起來。拱門早早就吹了起來,兩個鼓風機像忠於職守的吹鼓手,賣力地往拱門肚子裏吹氣。貼在拱門中間的“河化集團”四個大字在鼓風機的鼓吹下,使勁往外憋,看上去隨時都有脹破的危險。

寒風中,黃二丫圍著一條粉紅色圍巾,正往空中升氣球。這是最後一個氣球,綁在氣球上的條幅上麵印著:“熱烈歡迎兄弟企業領導前來指導工作”,黃二丫費了幾次力,都沒能升上去。氣球明顯充氣不足,升到空中軟不拉遝的,一點都沒有歡迎的意思。她想再往裏麵充點氣,可充氣工吃早餐去了。黃二丫折騰半天,粉嘟嘟的臉上折騰出細密的汗。

田二小姐走過來,衝黃二丫發火:“幹啥吃的,到現在氣球還升不上去。”

黃二丫說:“氣球太癟,沒法升。”

田二小姐說:“你想要多硬,節約成本懂不懂?”

黃二丫望一眼田二,田二今天打扮得格外搶眼,大冬天的穿一套天藍色套裙,裙子剛剛裹住大腿,膝蓋和小腿耀眼地裸著。田二小姐沒圍圍巾,套裝下的襯衣領朝外翻著,一顆藍寶石顯眼地趴在裸著的頸子上,高聳的胸前別出心裁佩戴了一枚蝴蝶狀的胸針。黃二丫發現,田二小姐除過襠裏沒作特別記號,其他該給男人提醒的地方都提醒到了。

“看啥看,沒見過咋的,快點準備。”黃二丫不久前下到公司製作部,算是自己找了份苦差事,田二小姐得意死了,有事沒事總要找理由奚落一番。這陣逮著機會,哪能輕易放過。

二丫恨恨瞪她一眼,對田二她已忍到頂點,不想再忍了,還口道:“你能了你來做,張牙舞爪,給誰耍威風?”

“就給你耍,不服氣呀,不服氣你別升。”田二小姐挑釁地看著黃二丫,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不升就不升,當我怕誰不成,告訴你田二,老娘想升就升,不想升一腳踹天上去。”說著話便奮力一甩手,“噔噔噔”朝賓館大門走去。身後的氣球突地飛起來,晃晃悠悠上了天。一陣風吹,氣球拖著長長的條幅,像個巨型蝌蚪,到了半天裏。

田二小姐急了,衝二丫背影喊:“黃二丫,球跑了,你不是說癟著嗎,咋一丟手就跑了。”

黃二丫頭也沒回,趾高氣揚吃早餐去了。

恭迎在大門口的禮儀小姐讓氣球嚇壞了,全都抬了頭,直直地瞅著,不大工夫,“蝌蚪”不見了。

領導們一個個魚貫而入,李木楠沒想到,代表印刷廠簽字的竟是郭春海。

剛坐上主席台,他便發現郭春海也來了。郭春海西裝革履,頭發梳得油光發亮,看上去紅光滿麵,精神抖擻。肥厚的嘴唇一努一努,坐在主席台下,遠遠地衝李木楠笑。

李木楠介紹完經驗(他介紹的相當成功,林山寫的材料朗朗上口,念到關鍵處他自己都感動了),市上領導講完話,簽字儀式正式開始。

郭春海大腹便便走上來,神情裏滿是勝利者的從容。他一點不在乎李木楠的驚訝和疑惑,對著記者的鎂光燈,大筆一揮,將“郭春海”三個字寫在精美的合同紙上,然後衝鎂光燈笑了笑,扭頭就往下走。禮儀小姐忙攔住他,示意要跟李木楠握手合影。郭春海轉身瞟了一眼李木楠,把手伸過去。

這一刻,李木楠甭提有多難受。鎂光燈下,他感到無數條毛毛蟲在臉上蠕動,恨不得一把撕碎合同,扔郭春海臉上。改製來改製去,竟改出這麼一個結果!

會議一結束,李木楠就想找林子強問個究竟。說好是讓新任命的廠長楊光泉簽的,怎麼成了郭春海?還沒等他找林子強,林子強已笑嘿嘿走了進來。

林子強身後,竟跟著他最不想見的一個人。

蘇萬財進來後一屁股坐沙發上,蹺起二郎腿,悠然自得。李木楠強壓住心中的火,問林子強有啥事。林子強說老蘇搞了一批配件,貨已經拉來了。

“誰讓他搞配件的?”李木楠臉上頓然沒了血色。

蘇萬財欠欠身,故意大聲說:“不是你說的嗎,咋,忘了?”

“算了,拉都拉來了,怎麼說他也是董事長老丈人,你我要是不同意,董事長怎麼想?”

李木楠不隻是驚訝了,直覺被人套在了套子裏。兩人走後,他立即給財務部打電話,這兩天所有貨款都不能付,尤其蘇萬財這邊。朱部長在電話裏彙報,蘇萬財的配件款已付了一半。李木楠驚問:“貨才到,手續都沒辦,付的什麼款?”朱部長說:“貨兩天前就到了,是林總批準付款的。”

李木楠扔下電話,半天透不過氣。

他終於意識到,身邊人出了問題。怎麼辦?

這一天,人們驚訝地發現,廣場那座龐然大物——河化大廈的樓頂上,又飄起了一條長長的紅帶子。目擊者說,紅帶子是一個像鷹一樣的氣球拖過去的,先在廣場上空飛旋,忽高忽低,人們抬著望時,就見氣球直直地衝樓頂飛過去,撞在了樓頂那根很模糊的旗杆上,有人聽見了一聲爆響,有人沒聽見。隨後樓頂升起一團紫煙,真的是紫煙,目擊者發誓說。那團紫煙後來變成一條蛇,盤繞著,舞旋著,衝向九霄雲外。那條紅帶子卻牢牢拴在了旗杆上。

圍觀者說,日怪,咋就那麼準呢,天那麼大,閉著眼睛也飛過去了,咋就硬往旗杆上撞呢。

完了!說不定那壓根就不是氣球,河陽城放了多少年氣球,誰見過往樓頂撞的?那肯定是個……完了,這下又不知出啥事哩。

看見的人都後悔,恨自個為啥要抬頭,為啥要看,沒看見多好,也用不著擔心,用不著胡猜亂想。唉——

狗日的氣球!

老城裏人黃風這天遺憾的沒能作為圍觀者親眼目睹氣球撞樓的壯觀場麵。他病了。怎麼能病呢?早晨起來都好好的,還在小院打了一陣太極拳。吃過早飯不久,頭猛地一裂,像要炸開似的,後來是胸,悶得透不過氣,他掙紮著躺到床上,就啥也不知道了。

二丫回來的時候,黃風正做噩夢,一隻巨大的鷹飛向他家,叼起人就飛。好像就是刮大風時掙死在他家的那隻鷹。鷹飛到半空時,他看見鷹嘴裏叼著的不是大丫,不是二丫,好像也不是丫兒,但明明是從他家叼出去的。他使足了勁喊:“呔!”可嗓子被什麼堵著,發不出聲音。正急著,被二丫搖醒了。

黃風一把抓住二丫,抓得緊緊的。二丫說:“爸你發高燒,剛才還說夢話。”黃風問:“我說啥了?”二丫眼裏忽然有了淚,嗓子也哽起來,“爸,你在夢裏使勁喊,孩子,我的孩子——”

黃風別過臉,沒讓二丫看見眼裏的淚。

二丫說:“爸我扶你上醫院吧,你燒得太厲害。”黃風堅決地搖了搖頭,他一輩子沒進過醫院,沒打過一針,偶爾有風寒肚痛的,就扛,實在扛不過去,找北關老劉中醫開中藥。

黃風想起來,身子沒法動。二丫急了,吵著要打120。黃風擺擺手,沙啞無力地說:“你去找北關老劉中醫,讓他開服中藥。”